五、重温（上） 　　２０１８年１月２２日，一架客机在Ｋ市的民航机场降落。客舱门打开后， 头等舱的旅客首先起身下机，孟云便是其中之一。 　　Ｋ市是Ｗ市的邻市——不要误会，孟云不是来找林佳的，他是陪着周总出差 考察项目的。 　　Ｗ市正在规划产业新区的建设，但是最为一个四线城市，经济体量和发展潜 力都有限，而且近几年很多内地城市的开发区建设过热，留下一大批烂尾工程， 稳健一些的大型开发商对于这些各种名目的新区建设都不甚有兴趣。毕竟，哪怕 是政府白给土地，后期吸引不来投资和消费，项目回报还是难以保证。 　　不过周总却不这么想，他的地产集团在本省业内已是龙头企业，正想找准时 机开辟省外市场，眼下的机遇未尝不可作为跨出本省发展的第一站。于是他果断 拍板，参与竞标Ｗ市新区大型商业综合体的开发。 　　走在机场大厅里，孟云心里竟有一点忐忑和期待，他暗笑自己胡思乱想—— Ｗ市毕竟也有超过百万的市区常住人口，他在这里就只待一周，怎么可能会有机 会在茫茫人海中碰巧遇见前女友呢。 　　然而，当他们一行人从「国内到达」出口走出来时，孟云却惊呆了。 　　他的惊诧不是因为Ｗ市的副市长亲自来机场接他们，而是—— 　　「这是我们新区招商办的王副主任，跟投资者的对接一直都是他在具体负责。 周总啊，政策上的优惠你们尽管放心，只要是能给到的我们一定全部给到。技术 上的问题就直接跟王副主任沟通，他可是Ｗ市新区建设的得力干将啊！」 　　「王副主任，辛苦辛苦！您怎么还亲自开车啊？这我们哪儿能坐得起啊？是 不是？哈哈……」 　　「现在这方面管的严嘛，政府也是能省则省，节约公费。我也是老司机了， 周总您就放心上车吧！」 　　「是啊周总，你看我现在出门连手表都不敢戴了，就怕一不小心让人拍到往 微信微博上一发说是什么天价名表，再让网民把我当成『贪官污吏』臭骂一顿， 啊？哈哈哈哈……」 　　那个开车的王副主任，就是王鑫。 　　王鑫见到孟云却一点也没有感到惊讶，还主动和他握手：「孟总，你是建筑 设计这方面的专家了，新区的规划设计多给我们提提意见啊……」 　　以世俗的眼光来看，在一年多以前，王鑫这样的男人无论哪方面都和孟云不 在一个档位。那时候在Ｃ市这样的二线省会城市，他还只是一家小公司的部门经 理。但带着林佳回到Ｗ市以后，却颇有些蛟龙入海的意思。毕竟在老家还是有上 一辈铺好的关系门路的，再加上自身在经管方面的工作经验，王鑫顺利考取了地 方公务员，短短一年多就混到了主任科员。能够参与新区招商这个Ｗ市当前的头 号工程还担当重任，足以见得市领导对王鑫的重视和关照。 　　比起一表人才的孟云，王鑫实在是其貌不扬——他实际年龄只比孟云大一岁， 看上去却像是已经四十出头了，浓眉大脸，体型也已发福，一副「忠厚长者」的 形象。 　　对于这个面相「忠厚老实」的王副主任，孟云有一种本能的反感。这固然是 有恼恨这家伙在林佳和自己分手后最空虚脆弱的那段时间趁虚而入的原因，另一 方面则是因为，以孟云这些年来识人的阅历，老实人他也见过不少，总有那么几 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家伙背地里却有着想象不到的阴险狡诈——而王鑫给他的就 是这种感觉。 　　「不瞒你们说，每次来这个机场，我们Ｗ市的整个领导班子心里面都憋着一 口气啊——当初省里要建新机场，最后定了Ｋ市没选我们，可让Ｗ市的市民老百 姓把我们这些父母官给骂惨了。现在国家的高铁正在规划新线路，周围一圈兄弟 城市都在跟我们争高铁过境……我们市提报的方案里头，高铁站就设在产业新区， 省里领导已经通过气了，只要新区搞得好，就争取让高铁修到我们这来。周总啊， 我这个副市长肩膀上的担子压得很重啊，盼星星盼月亮的就盼着你们来帮我一起 扛一扛呢！」 　　「哪里哪里……承蒙严市长看得起，市领导有魄力！如果能跟贵市合作这么 大手笔的项目，我们全公司上下都荣幸之至啊！」 　　这位姓严的副市长分管产业新区，更亲自挂名招商办主任，正是王鑫的顶头 上司。 　　虽然对方是地方政府，但周总实际上在商务谈判中更有博弈优势，毕竟是可 做可不做的项目。而对方上有政绩考核压力，下有市民舆论监督，对于这次项目 合作可谓是志在必得。在所有应标新区商业综合体的开发商里，周总的地产集团 是实力和经验最强的一家，实际上已经被内定为首选，但土地招拍挂的流程还是 要走的。 　　中午吃完工作餐后的午休时间，王鑫非常热情的邀请孟云单独聊一聊。孟云 有一点诧异，但还是跟着王鑫进了他们办公楼对面的一家茶楼里。两人一边品着 茶一边随意的聊着一些项目上的事情。 　　片刻之后，王鑫放下茶杯，对孟云说道：「咱们明天的安排就是去现场实地 走一走、看一看。日程结束的早，最多下午三、四点也就看完了。孟总明天晚上 就赏个光，上我家去坐一坐吧，来尝尝我做饭的手艺……」 　　「王主任太客气了，您公务繁忙，我还是不便上门打扰了。」面对王鑫的邀 请，孟云颇有些意外，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这一方面固然是不想在王鑫刻意 安排的场合下重见前女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双方都对本次项目合作在商务条 款方面的重大分歧心知肚明，王鑫在这个档口向他提出私人邀请，他感觉目的不 会简单，甚至可能不怀好意。对于自己识人的直觉，孟云自认一向是很准的。 　　「诶，不打扰不打扰！明天晚上李书记、丁市长、严副市长他们都要去接待 省里来的几位领导，我呢也难得清闲一个晚上。林佳她现在工作安逸的很，最多 五点钟也就下班回家了，说起来你们都有一年多没见了吧？去年我们结婚的时候 本来是想邀请你来着，后来林佳说这么大老远的还是别麻烦你们了……对了孟总， 你还没见过我儿子吧？来我给你看看照片……」 　　孟云不动声色的看着王鑫手机上的婴儿照片，实际上早已心潮澎湃：林佳已 经有孩子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丁点这个小糊涂蛋啊，这么重要的情况怎 么从来也没跟我提起过？ 　　「小家伙真可爱，尤其是这双眼睛，长得真像他妈妈……孩子多大了？」孟 云礼貌的称赞着，心里面却在嘀咕：好你个老王，你现在是升官发财，娶得娇妻， 喜添幼子，整个一人生赢家啊……跟我这儿示威来了是吧？行，明天你们家我还 非去不可了。 　　「我儿子是去年『八月份的前奏』，呵呵，狮子座的，现在整整五个月啦。」 　　对数字一向极为敏感的孟云立刻感觉心被狠狠揪了一下——林佳是去年８月 初生的孩子，也就是说她１月初结婚的时候就已经怀孕两到三个月了，也就是说 在前年１０月或者１１月的时候…… 　　从中学、大学一直到工作以后，林佳始终以清秀柔美的外表和蕙质兰心的气 质吸引着身边人群的关注和众多追求者的殷勤。但林佳又是一个比较保守的女孩， 在遇到孟云之前她只谈过一段恋爱，那是她大学时代的初恋，两个人的关系也只 限于亲吻和拥抱。直到和孟云在一起以后，林佳才把自己珍藏守护了２５年的贞 洁献给了他。 　　在私生活方面，林佳一贯坚持要求孟云戴套，从给她破处的第一次，一直到 他们分手前的最后一炮，孟云每一次都规规矩矩戴好安全套。而且林佳的易过敏 体质还包括对乳胶过敏，孟云只能用聚氨酯的安全套。这种套子和通常的乳胶套 比起来虽然强度更高，但弹性就差很多。孟云曾对林佳开玩笑的说，他感觉就像 「套着一个塑料袋」…… 　　然而，这个他整整五年时间里一直都只能隔着一层「塑料袋」进入的女孩， 这个自小到大都文静素雅洁身自爱的淑女，这个从来都和他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 红颜，却在和他分手后的仅仅三个月之内，就被眼前这个丑陋的男人无套内射了， 而且受精怀孕了…… 　　孟云感觉自己的心被剜掉了一块肉，正在汩汩的淌着血。 　　一定就是在那一天！那是孟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天——２０１６年１１月 １１日，孟云和林佳分手后的第三个月。就在那个光棍节的下午，当时正和孟云 关系暧昧的王梓擅自跑去见了林佳，当天晚上还在公司加班的孟云接到了丁点打 来的电话：「孟云，今天你的那个『小女朋友』去找林佳了……我从来没有看到 过林佳这么伤心……我不懂为什么，她们两个人就互相看了一眼，佳姐就伤成了 这样……也许只有你懂吧……」 　　孟云驾车狂飙，分手以后他第一次拨打了林佳的电话，没有人接，再拨，还 是不接，再拨，仍然不接……孟云猛踩油门，飙向那个早已在他脑海中背的滚瓜 烂熟的地址：芳草街金杏苑６—２—９０８。那是三个月前林佳搬出他的住所时， 以帮她寄行李的名义主动留给孟云的住址。这三个月以来，他却一次也没有上门 …… 　　直到那天晚上，他一路狂奔的冲到９０８门口，却看见门前的地上摆着两双 鞋：一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银色女鞋，旁边，是一双刺眼的男士皮鞋…… 　　就是那天晚上，一定就是在那天晚上！他的林佳，伤心欲绝的林佳，迷失掉 心智的林佳，被眼前这个无耻的男人睡了、插了、射了…… 　　桌子下面，孟云的手紧紧攥住了拳头。 　　晚上，Ｗ市政府设宴招待周总一行和另外一个应标产业园项目的开发商，市 委书记、市长、严副市长还有新区招商办的人都来了，不过书记和正副市长中途 就借故退席了，之后便是由王鑫带着招商办的人陪客人喝酒。 　　周总这边一起来的都是集团副总级别的高管，只有孟云一个人是作为和周总 「有战略合作关系的乙方代表」。不过招商办的人早就知道这位年轻有为的孟总 是对方董事长未来的外甥女婿，在酒桌上对孟云更是多加「关照」。 　　孟云看着喝的红光满面脑满肠肥的王鑫，想到林佳每天晚上要面对的是这样 一个男人，不由得一阵心痛。 　　第二天下午５点，孟云敲响了王鑫家的门。 　　在来的路上孟云就有些奇怪——王鑫居然住在这样老旧的小区里，楼高一共 六层，而王鑫家就住在六楼，看上去已经有三四十年的房龄了。 　　「孟总来的正是时候！快进来快进来，饭马上就好！」王鑫系着围裙穿着拖 鞋，热情的把孟云让进了门里。 　　孟云想起林佳非常爱干净，一进门首先要换鞋，于是问王鑫拖鞋在哪。 　　「孟总还客气什么呀？不用换鞋了，就来坐就行。」 　　孟云一再坚持，王鑫只好找了一双拖鞋给他。 　　王鑫指着沙发：「随便坐！林佳也快回来了……你先看会儿电视，我再炒两个 菜。」 　　「你们家孩子呢？」 　　「白天都是我爸妈带着，晚上我们才接回来。」王鑫说着又进了厨房。 　　孟云环顾四周，这房子还是老式的一室一厅户型，甚至连墙上电灯的开关都 还是拉绳的。 　　「王主任！要我帮忙搭把手吗？」孟云冲厨房喊道。 　　「不用！在家里就别客气了，叫我王鑫吧，我也叫你孟云……」 　　五分钟后，孟云听到大门上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他立刻站了起来，向门 口看去。 　　「老公，我回来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