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不可描述） 刚刚重新穿好衣服，凛就跑进来，表示自己终于赢了一局，用女巫拿到警徽带飞全场，左手救预言家，右手盲毒狼人，势如破竹摧枯拉朽地取得胜利。「我跟你们说，我一眼就看出塔姐姐是个潜伏的狼人，她伪装得太差了，发言通篇划水，完全不符合正常水准，」凛兴致勃勃地说，「我反手洒出一瓶毒药，果然早上起来就赢了。」 「太厉害了，」琼恩赶紧夸奖，「你真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小女巫。」 「对吧，我也觉得是，」凛得意洋洋，「对了，你们谈得怎麽样了？」 「哦，我们深入交流了很久，已经成功达成共识。」 回到大厅，珊嘉走到琼恩旁边，忽然凑近他的身上嗅了嗅。琼恩心里有鬼，下意识地往后躲，「干嘛呢，姐姐？」 「没甚麽，」珊嘉微微一笑，「你的衣服上有蒂玛用的香水的味道。」 「不可能，我明明先脱了衣服的……」 珊嘉屈指敲了敲他的脑袋，「笨蛋！」 所有人都聚齐了，琼恩把情况介绍了一遍，包括神王所说，以及刚刚和蒂玛的讨论，重点通报了专情诅咒可以暂时解除这个好消息，当然，最后的「验证」部分就略过了——虽然看妹子们的神情，她们应该也都多少已经猜到，除了凛之外。 「所以说，只要把那个神王干掉，我们就可以回去了？」凛气势十足地一挥手，像极了一位新上任的红龙女王，「那琼恩你还站在这里干甚麽，赶快冲过去打死他啊。」 「那个，也没必要这麽着急……」 据蒂玛说，神王现在的状态确实已经非常衰弱，之前的毒素还没完全涤除，又被她悄悄地下了诅咒，战斗力降到谷底。当然，身为神王，不可能任人宰割，如果他还藏着某些最后的底牌，那也是意料之中，不足为奇。但真正让蒂玛头疼的，是神王被她禁锢之后，忽然出现了某个特殊能力，就像游戏里的剧情BOSS被锁了血，明明只剩最后一点，就是不死。不仅如此，所有直接去攻击他的人，都会受到某种奇异的反噬，就像布雷塔一样变得痴痴呆呆，完全丧失神智。 「所以布雷塔是被你派去攻击神王，所以才变成了现在这样？」 「严格来说，我没派他去，」蒂玛澄清，「我只是在他面前抱怨了几句神王，他就自告奋勇地拿着剑冲过去了。」 面对气势汹汹的布雷塔，神王并未做丝毫反抗，但当长剑碰触到他的那一刹那，攻击者就被直接反弹了出去。随后蒂玛就发现，布雷塔的灵魂彷佛被某种力量破坏了，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从某种意义上说，与死者无异。 这就有点危险了。难道神王这种存在自带荆棘光环？而且反弹的还是魔法伤害。 除了布雷塔，蒂玛还指使了其他人去攻击神王，结果是一模一样的。「神王自身并没有这种防御能力，」蒂玛很肯定地说，「所以他应该是有某个宝物，在发挥作用。」 「你这麽有把握？」 「当然，」蒂玛说，「在来这里之前，我做了详细的调查准备，有关神王吉勒今以及恩瑟的所有资料，无论巨细，我都尽可能搜集了。没有任何记载说神王——无论是吉勒今还是其他神王——有这种防御特性。所以我敢肯定，这不是他自身的能力，肯定是借助了外物。」 「不一定吧，」维若拉提出质疑，「你或许能确定『吉勒今』没有这种力量，但他还是『吉尔伽美什』的时候呢？那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你不可能了解得到吧。」 「我也了解吉尔伽美什。」 维若拉挑起眉毛，「哦？」 「原因不方便透露，但我就是知道。」 「这个其实不重要，」琼恩赶紧说，「总而言之，神王无法被直接攻击——无论这是他自身的力量，还是借助了某种外物。那麽，我们要怎麽做？」 或者说，琼恩应该怎麽做？ 蒂玛既然来找琼恩帮忙，自然是认为他有能力解决神王，否则就没必要这麽大费周章了。「我大概能猜到他借助的那件宝物是甚麽，」蒂玛说，「我对付不了那东西，但你应该有办法。」 「是甚麽？」 吉勒今贵为神王，恩瑟帝国千年来的唯一统治者，传说他的宝库之中有数不清的宝藏，甚至有传闻说，昔日伊玛斯卡帝国覆灭后，很多奇械师的造物也都落入其手中，谁知道究竟是哪个宝物在发挥作用。 「密瑟能核。」珊嘉忽然在旁边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过去，珊嘉面色平静地将手中的魔法书放下，「老师留给我的这本书里提到过，为了保障安全，密瑟能核在铸造时被大奥术师们注入了强大的防御魔法，凡是意图攻击它的人都会立刻遭受反噬，心智被完全抹杀，虽未死亡，却与魔偶傀儡无异，作为对其的惩罚。」 啊，这麽一说，琼恩也想起来了，在阴魂城的魔法学校里，也教授过这个知识。密瑟能核是浮空城的核心，它从魔网中源源不断中抽取能量，创造庞大的迷锁结界，让城市可以飞上天空。一旦密瑟能核毁坏，整个浮空城都会坠落，所以它的防护自然是重中之重。在阴魂城，有一整支巫师队伍作为密瑟能核的守卫，不分昼夜地巡逻丶检视，而它自身也被各种强力丶危险的防御法术所笼罩，其中有一道防御，就是珊嘉所说的这种。 当然，在阴魂城，绝不可能有人去打密瑟能核的主意，所以当年教授提及此事，也就是一带而过，并没有仔细说明，所以琼恩都基本没甚麽印象了。如果不是被珊嘉提醒，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 「那你刚才见他的时候，看到密瑟能核了吗？」莎珞克问。 「密瑟能核会自动制造出庞大的幻象迷宫，隐藏自己，」琼恩说，「如果他真的有密瑟能核，那一定就在他身边，只是我看不见。」 「它隐形了？」 「也可能是幻化成了某个另外的东西。」 「但吉勒今怎麽会有密瑟能核？」凛很奇怪，「他又不是大奥术师。」 「你忘了我们原本的目的。」梅菲斯提醒。 「哦，对。」 雅尔贝琳娜城，原本就是一座耐瑟时代的浮空城，千年前坠落在迷失森林，后来被吉勒今发现，作为礼物送给了神姬，改成现在的名字。琼恩抵达后发现，城市的核心区域，依然被迷锁结界所笼罩，这说明密瑟能核应该还是完好的，所以他们才会这样急急忙忙闯进来寻宝，结果不知道哪一步走错，跑到冥界来了。 「啊，难道说吉勒今那家伙抢先把我们的密瑟能核偷走了？」凛忽然反应过来，不由得勃然大怒，「岂有此理！太过分了，我要找他算账！」 「那个，凛，密瑟能核是无主之物，如果真的是吉勒今捷足先登，好像也不能算偷……」 「它是耐瑟的遗产啊，原主人死了，自然应该是由你来继承，」凛振振有词，「既然是你的东西，我自然也就有份。他居然敢偷我的东西，我身为彻森塔的红龙女王，对这种胆敢冒犯君王威严的行为一定要重重惩罚才对。」 「好吧好吧，等抓到他再让你惩罚。」 「我觉得，吉勒今把浮空城里的密瑟能核拿走的可能性很小，」维若拉说，「首先，迷锁仍然在运行，说明密瑟能核还在城中；其次，据我所知，密瑟能核也不是能随意移动之物，对吧，琼恩？」 「当然，移动密瑟能核，只有大奥术师，而且要至少三名以上的大奥术师联手才能办到，」琼恩说，魔法学校的教材上就是这麽写的，「所以我也不太相信吉勒今能够拿走密瑟能核。」 密瑟能核是耐瑟文明的最高结晶，别说移动，就连安全地碰触它都需要非常精深的魔法学知识，更别说移动了。吉勒今虽然是神王，单纯以力量而论，或许能胜过大奥术师，但他不通魔法，琼恩可不相信他能做到这种事。 那麽问题来了，密瑟能核肯定是放置在浮空城的最核心部位，如果吉勒今没有拿走密瑟能核，而前面又推测他是借助密瑟能核的力量反击伤害——那麽结论是甚麽？ 「也就是说，我们有可能并没有走错路，」琼恩说，「这里或许是冥界，是神王的起源之地，但这里也仍然是在浮空城中。由于某种缘故，物质界和冥界重叠了，共同存在于此地。」 琼恩一直就在奇怪，按照东域的传说，能够进入冥界的只有亡魂，就算是神王，活着的时候也不能随意踏足。琼恩可不相信自己一行人无声无息间就挂了，既然没死，怎麽会这麽容易就跑到冥界里来？ 如果前面的推测能够成立，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吉勒今是死在雅尔贝琳娜城，有可能是他死亡时发生了甚麽，导致冥界和物质界在此地发生了重叠，从而让其他人在踏入禁区的时候，就来到了这里。这个推测，细节虽然不清楚，但基本脉络应该是对的。 耐瑟瑞尔帝国在一千多年前突然毁灭，所有的浮空城坠落，事到如今，密瑟能核早就变成传说中的宝物，几乎所有的巫师都有耳闻，但没有哪个人真正见过，更别谈去对付它——如果要说有可能的例外，那就是阴魂城出身的巫师了，至少在那里，远古的魔法传承并未断绝，大奥术师的知识仍然留存，还有一颗正常运转的密瑟能核。 蒂玛是红袍巫师，论力量，论知识，应该都不会弱于琼恩，但面对密瑟能核，这些就全都派不上用场了，只能求助于琼恩。然而她不知道一件事：琼恩虽然来自阴魂城，而且还有军职，地位也不算低，但他还真的一次都没见过密瑟能核…… 密瑟能核，是耐瑟时代的巫师借助镇国神器「耐瑟卷轴」创造出来的超级魔法物品。每一位新晋的大奥术师，即有资格向联席会议提出申请，要求借用耐瑟卷轴，创造属于自己的那枚「密瑟能核」，从而以此为核心能源，建立飞翔天际的浮空城。每一枚密瑟能核，都刻有创造它的那位大奥术师的独特印记，只有创造者才能激发它的全部力量。其他大奥术师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对它做出干涉，例如移动之类，但「权限」很小，除非经过创造者的同意。 琼恩努力回忆着学校教材上有关密瑟能核的描述，但上面并没有提到驾驭或者对付密瑟能核的办法，前者完全超出了学生的理解能力，而后者……后者当然是不会教的。 「我们并不是要去对付密瑟能核吧，」梅菲斯说，「吉勒今不是大奥术师，不可能驾驭或者驱动它，充其量只是用某种方法，躲在它背后，用密瑟能核做盾牌来抵挡攻击。所以我们是要找出办法，绕开密瑟能核，让吉勒今和它分开就可以了。」 「对，但我对密瑟能核近乎一无所知，我也没有做这方面的准备，」蒂玛说，「所以只能拜托你们了。」 其实我知道得也不多…… 琼恩很想这麽实话实说，又怕会被恼羞成怒的蒂玛砍死，毕竟女巫师为了让琼恩帮忙，刚刚可是连身体都贡献出来做报酬。但究竟要怎麽做呢？脑子里完全一片空白啊。 「我可能有办法。」珊嘉忽然说。 「啊，姐姐你有办法？」 珊嘉点点头。 「甚麽办法？」 「我说不清楚，」珊嘉说，「我只是……嗯，就是，突然就想到了办法，但描述不出来。只要靠近神王，我应该就能把他和密瑟能核分开。」 「那我们还等甚麽，」琼恩站起身，「赶快走吧。」 「等丶等等！」蒂玛感觉自己有点蒙，「她都没说清楚究竟是甚麽办法，我们难道就这麽贸然过去？」 「姐姐不是已经说了吗，见到神王就知道了啊。」 「……」 当琼恩再次见到神王的时候，他发现一切都改变了。原本阴暗的石屋变成了高大宏伟的殿堂，两人都无法合抱的石柱上，包裹着纯金作为装饰，方形的石板铺成平整光滑的地面。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的神王，不再是之前的骷髅模样，而是一位金发灿烂的青年男子，手中托着石板，神情倨傲地俯视着入侵者。 「所以你最后还是要成为本王的敌人啊，伊玛斯卡的杂种，」神王看了琼恩一眼，目光转向他身侧的梅菲斯，稍做停留，就继续移向凛丶维若拉和蒂玛，在站在最后的珊嘉脸上一扫而过。他的眼瞳是鲜红的，宛如璀璨宝石，「坦白说，你做出这个选择，多多少少还是让本王有些意外。爬虫果然就是爬虫，永远只能在尘土里打滚，不可能飞上天空。」 「我也很遗憾，陛下，」琼恩说，「或许是因为你开的条件不够有吸引力吧。」 见神王对珊嘉并没有甚麽特别的反应，他倒是暗自松了口气。琼恩记得很清楚，之前有一次，他遭遇了吉勒今的祭司，无意间触发了这位神王显灵，结果吉勒今一看到珊嘉就立刻暴走，显然是认识的。珊嘉从未来过东域，但她还有另外两重可能的身份：耐瑟末期，也就是距今大概一千七百年前，欧贝伦和奥加莱斯之女，阴魂城主夫人，「星之女」阿拉莎，以及伊玛斯卡帝国中期，在翔龙和凤凰内战中起到重要作用，连扎瑞尔都要避让几分，那位神秘莫测的「小雅」。神王是伊玛斯卡帝国末期才降临此世，应该不会认识小雅，那就是阿拉莎了。 面前这位神王，是吉尔伽美什，而非吉勒今，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大约三千多年前，按理来说是不会认识阿拉莎的。但失忆这种事情说不准，本来或许不记得，一见面被刺激到了，突然全都想起来，也是有可能的。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那就有点麻烦，要打倒神王得依赖珊嘉，最好是出其不意一击得手，一旦对方有了戒备，成功率就下降了。 「无所谓，反正本来也没抱甚麽期待，只是尝试一下而已，」神王说，「本王确实不太能够理解贱民的无聊想法，所以失败也是情理之中。那麽，杂种们，既然来到这里，想必是已经准备好做个了断了？」 蒂玛微笑，「陛下请稍安勿躁，妾身此来，是有事相商。」 「沙漠里的蝮蛇，口中只能喷吐毒液，不会流淌蜜汁，」神王冷笑，「不过嘛，作为消遣，就听你说说也无妨。」 「事已至此，妾身也不愿砌词狡辩，徒惹笑话，」蒂玛走上前两步，深深躬身行礼，「诚如陛下所料想的那样，妾身是受伊南娜陛下之命而来，但女神所求，并非陛下的性命。只要陛下愿意交出那件东西，妾身自然罢手，为陛下解除诅咒，您意下如何？」 「这世间一切财宝，都是本王的藏品。若是臣下诚心诚意地恳求，送给她亦无不可，但心怀叵测之辈，绝不可能得到本王的赏赐——你待会在冥界见到她的时候，就如此回复吧。」 「妾身明白了，」蒂玛说，「那麽，女神还有一句话，让妾身转告陛下——」 透明的焰光以她的身体为原点，朝四面八方急速蔓延开去，转眼间在地面上绘制成庞大的魔法阵。黑色的漩涡在魔法阵的每个节点上展开，数不清的亡灵武士和怪兽从中涌出，将整个大殿挤得满满当当。 「女神说：她早就不在冥界了。」 蒂玛将法杖一挥，亡灵发出无声的嘶吼，如潮水般向神王涌去。 「乌合之众。」 神王不屑地说，无数透明的兵器在他背后虚空中浮现，密密麻麻地轰炸下来，宛如一千只弩炮同时发射。大殿中烟尘弥漫，碎石迸飞，蒂玛的亡灵大军彷佛被风暴掠过，瞬间就损失了超过一半。 琼恩召唤出萨瓦棋魔像，两位卓尔女祭司一左一右地护卫在他身边。维若拉退到远处角落里低声诵咒，白蒙蒙的雾气充满了整个空间，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神王哼了一声，正要驱散雾气，忽然眼前光芒闪烁，金发银甲的少女从雾中冲出来，一剑朝他当头劈下。 神王丝毫不做闪避，在被砍中的那一刹那，巨大的力量从他体内迸发出来，将少女撕成粉碎——然后神王发现这是一个幻影。 雾气翻涌，又一位少女冲过来，然后依然是幻影，而趁着这个间隙，亡灵们在一步步地逼近。当神王打碎第三个幻影的时候，几个骷髅武士已经爬到了距离他不足几尺的地方，他终于愤怒了。王者虽然不会被伤害，但决不允许虫豸如此冒犯他的威严。 「恩都奇！」他喊道。 「来了，陛下！」 随着一声呼喝，黑发的巨人从大殿门口笔直地冲进来，彷佛一辆摧枯拉朽的重型坦克，所有挡在他前进路线上的亡灵武士都被撞飞出去。一路冲到王座下方，巨人才堪堪刹住脚步，双足重重踏地，踩出蛛网状的裂纹，震得整个大殿彷佛都在摇晃，卷起的猛烈气流将雾气吹得乾乾净净。他穿着灰色的臂甲，手持车轮般的战斧，长发和胡须上火星四溅，宛如传说中的战神般威风凛凛，然而仔细看去，他只有右半边面孔是正常的，左半边面孔上皮肉完全乾枯，宛如骷髅，眼眶中是赤红的火焰在燃烧。「下午好啊，王妃，」巨人咧开嘴，露出狰狞可怖的笑容，看向蒂玛，「终于要开打了吗，我都已经等不及了。」 「下午好，恩都奇，」蒂玛镇定地回答，「你终于把自己变成亡灵了。」 「为了乌鲁克！」 蒂玛微笑不语。 巨人挥舞着战斧，秋风扫落叶般将周围的敌人斩杀得一乾二净，蒂玛召唤出来的那些亡灵，无论是骷髅武士丶骸骨枪兵还是巨僵尸，哪怕是全身重甲的死亡骑士，也抵挡不住他的一次攻击。眼看巨人朝这边走过来，梅菲斯召唤出独角兽露丝雅，举起银剑迎了上去。 虽然体型相差悬殊，但在力量上并不逊色太多，而且有天界独角兽的辅助，梅菲斯的机动性上远胜，再加上凛在一旁不断发射宝石魔法辅助，暂时将巨人牵制住了。 蒂玛的亡灵已经损失殆尽，暂时无法补充。维若拉再度施法，奇形怪状的植物从地板缝隙中疯狂生长出来，沿着石柱往上蔓延到天花板，几秒钟就爬了整个大殿。繁茂的枝叶垂落下来，无风自动，悄无声息，趁着巨人正在全神贯注和梅菲斯缠斗，宛如灵蛇般游过来，缠住他的足腕丶手臂和身躯，飞速编织成一座翠绿的牢笼，将巨人困住。巨人怒吼连连，用力挣脱，但植物极其柔韧，重重缠绕，就算他力气再大，一时间也难以挣脱。 「都让开，看我的！」 凛足尖轻点，一跃而起，刺青中储备的法术发动，让她悬浮在半空中，炽烈的火焰自她的裙边腾起，凝聚成一支巨大的丶深红色的长枪，寒光凛凛。「丑陋的亡灵！」她大声宣告，「我在此以彻森塔的红龙女王之命，宣布你的死刑！」 她伸手绰过长枪，纤腰反弓，「嘿」地一声，就要用力向前掷出。 「够了！」 神王从王座上猛然站起，手中的石板四分五裂，碎片漂浮着，自动重新组合，变成了一柄奇怪的剑。它无锋无刃，彷佛三根红黑色的圆柱体黏合在一起，不断旋转着，发出低沉的震动声。神王举剑一指，无形的力量轰然袭来，凛的烈焰长枪尚未脱手，整个人就彷佛被巨锤击中，直直地摔飞出去，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大坑。 「凛！」 琼恩大惊，连忙跑过去查看，凛自己已经从坑底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左手捂着右边肩膀，「好痛，痛死了！」她带着哭腔，「我胳膊好像骨折了。」 琼恩顾不得说话，连忙将她抱起，女祭司魔像已经跟了过来，对小女巫释放镇痛和治疗法术。神王的这一击实在出乎他的意料，蒂玛一再说神王已经衰弱不堪，就算还有一些残存的力量，也不足为惧，根据他自己的观察也是如此，没想到对方居然手中还握有这种威力强大的底牌。在出发之前，维若拉已经给凛叠加了各种防御法术，无论物理攻击还是魔法伤害都能免疫或者抵销，然而刚才神王彷佛只是随手一击，这些魔法防护连一瞬间都没能撑住就被打破。幸好凛是红龙血脉，肉体强韧，否则只怕就不是单纯骨折这麽简单了。 必须马上结束战斗，不能让他再发动攻击。 神王举剑再次一指，维若拉创造出的魔法植物顿时全部枯萎，化作粉末，恩都奇脱困而出。「结束你们这些无聊的把戏吧，杂种们。」他踏前一步，双手握柄，将剑高高举起，准备发动最后一击。 便在此时，他感觉背后有些莫名的异样。 神王猛然回头望去，只见一位穿着灰色长裙的少女站在他的王座背后，她的肩上趴着一只黑猫，怀抱巨大的魔法书，正一手张开，虚按着王座的靠背，闭目默诵咒语。神王记得这位少女是随琼恩和蒂玛一起进殿的，战斗爆发，一片混乱，也没注意她的去向，甚麽时候悄悄跑到自己身后了？ 她想对本王的东西做甚麽？ 实际上，神王并不知道甚麽是密瑟能核，他只是误打误撞地发现了这个东西。能够伪装自己，不断改变形态，还能帮他抵挡攻击——具体原理是甚麽，神王完全没搞明白，他只是单纯地总结经验，得出结论：只要自己和它保持在一定的距离之内，就会获得保护，任何攻击者都会遭到反噬。当然，直接攻击它就更是死路一条。 神王和「王座」的距离只有一步，肯定没有脱离保护，但少女的奇怪举动却令他心中警铃大作。虽然不知道对方在做甚麽，但「对自己不利」这点是毫无疑问的。少女躲在「王座」背后，他不敢远距离攻击，只能大步冲过来，朝着少女一剑斩下。 「铿！」 黑猫从少女的肩上跳下，化作猫女，双爪交错格住了神王的长剑。她不敢攻击，只能招架，没几下就被神王一脚踢开，但她已经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珊嘉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睛，将手按在王座上：「以星辰之女的名义，命你听我指令。」 世界，突然停滞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定住了。正在往前冲的神王，从侧面包抄过来的蒂玛，在大殿里横冲直撞的巨人，步步后退避其锋芒的梅菲斯，抱着凛的琼恩，刚刚释放出一个冰墙的维若拉，隐身暗处随时准备救走珊嘉的莎珞克，以及残馀的亡灵士兵——彷佛一副画，所有人都定格其中。 在下一瞬间，炽烈的光从「王座」中迸射出来，如利箭般穿透了神王的躯体。 「这就是密瑟能核啊。」 蒂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伸手打算摸一摸，但认真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褪去伪装的密瑟能核，看起来就是一个透明的球体，微微泛光，也不大，堪堪双臂可以合抱，平平无奇。但刚才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它的威能，没有谁敢有任何轻视。 仅仅是一击，就杀死了神王，让他直接化作微尘，那柄样式怪异的长剑也随之碎裂，洒落在地。神王一死，恩都奇顿时陷入狂暴状态，但在众人的围攻之下，很快也被斩下头颅。当一切尘埃落定，原本金碧辉煌的巨大殿堂也消失了，变成了一处黑暗的，头顶看不见天空，脚下也感觉不到土地的虚空。在这虚空中，唯一的光亮，就是悬浮着的密瑟能核。 琼恩也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密瑟能核，此前只是在教科书上见过图案，他满怀敬畏地绕着它转了几圈，「姐姐，你是怎麽控制它的？对它下指令吗？」 「似乎不用，」珊嘉说，「它和我意识是相通的。」 「那能移动它吗？」琼恩兴奋地说，「把它带回去。」 珊嘉闭上眼睛，随即睁开，「不能，它说我的权限暂时不够。」 不够就不够，暂时不够是甚麽意思，难道权限还是可以升级的？而且珊嘉为甚麽会有权限？琼恩心里有各种疑问和猜测，但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我们现在应该是在能核室，」琼恩回忆着教科书，「浮空城最中心的位置。」 珊嘉让密瑟能核将众人转移出能核室，回到外面。神王一死，整个「乌鲁克城」都随之消失了，琼恩目光所及，是空旷丶寂静的古城，建筑是熟悉的耐瑟风格，保存仍然完好，几乎没有毁损，甚至连年久风化的痕迹都没有。 这里显然就是浮空城的核心区域，坠落时受到迷锁的保护，所以受损不重。奇怪的是，为甚麽看不到任何居民，道路上，建筑里，都是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活人自然不可能，但尸体也没看到一具，就让人不免心生诧异了。 琼恩此来，本意是想寻找昔日大奥术师的宝藏，但既然最关键的密瑟能核已经找到，而且珊嘉能够控制，那其他东西，也就不急于一时了。主要是还有外人在场，不方便到处寻宝，万一找到了甚麽，算不算蒂玛一份呢？算的话怕妹子们有意见，不算的话，又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不如含糊过去，等下次再来吧。 沿着城市的中心大道一直往前走，就看到了白色的雾气，和来的时候一样。走进雾中，下一秒，琼恩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早上出发时的地方，远处的太阳即将落山，晚霞彷佛火烧。 明明只是一天，却彷佛已经过了几年。 「那麽我先告辞了，」蒂玛向众人道别，索拉在她身后深深躬身行礼，「接下来我会在城里待几天，然后可能就会离开。琼恩，这是我的地址，眼泪石都放在这里，你这几天随时可以来取。」 索拉是神王的起源之地，乌鲁克城的「居民」，整个乌鲁克城都已经消失了，按理说索拉也应该随之消失，但不知道为何，她是唯一留下来的人。这其中是甚麽缘由，琼恩也懒得去分析了，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如今只想早点回去休息。 回到旅店，先检查凛的伤势，幸好，只是轻度骨折，不算很严重，休养一段时间就能痊愈，但她一直眼泪汪汪地拉着梅菲斯不放，坚持要别人陪她玩游戏，表示这可以分散注意力，让她感觉不到痛，有助于恢复。琼恩又好气又好笑，哄了半天才算作罢。 终于回到自己房间，珊嘉正在静静地看着书，等待着他。 「姐姐。」 「嗯。」 琼恩犹豫了半响，终于鼓足勇气，「姐姐，你是怎麽能控制密瑟能核的？」 「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它和我意识相通，我直接在脑海里对它下指令就可以了。」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啦，」琼恩走到她身后，搂住姐姐，「我是问，你是以甚麽身份在命令它？」 密瑟能核是大奥术师的造物，浮空城最核心的关键，绝不可能随随便便听从一个巫师的指令，除非这个人身份特殊，得到过「授权」。一千多年前坠落的浮空城，它的密瑟能核，为甚麽会对珊嘉俯首听命？ 琼恩其实猜得到答案，但他不想承认。 珊嘉沉默了一会。 「我想，它以为我是星之女阿拉莎，」她最后说，「但我仍然是珊嘉·兰尼斯特，你的姐姐。」 至少现在还是。
第十二章 实际上，在珊嘉一开始说出她可能有办法的时候，琼恩就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 在来东域的路上，梅菲斯就提到过，他们要来找的这座浮空城，原主人极有可能是欧贝伦。以梅菲斯的性格，她说「极有可能」，那就可以理解为「确定无误」。大奥术师欧贝伦，一手开创了耐瑟瑞尔的「发现时代」，被尊称为「旅者」，而他另外一重身份，是星之女阿拉莎的父亲。 而珊嘉和阿拉莎，显然有着某种特殊的关联。 琼恩不想承认珊嘉和阿拉莎有甚麽关系，但越来越多的证据让他无法自欺欺人。抛开感情倾向不谈，单纯就事论事，逻辑就很清晰了：欧贝伦的浮空城，欧贝伦制造的密瑟能核，他的女儿必然有控制权限，而且肯定是最高的那一级别。 真是……让人莫名地不爽。 琼恩并不是那种崇尚一切都要自力更生的人，他喜欢不劳而获，喜欢天上掉馅饼，喜欢坐享其成，喜欢中彩票大奖。能够轻而易举地干掉关底BOSS，无需做各种考验任务就获得宝物，如果能够经常遇到这麽好的事情，他做梦都会笑醒。如果身边的哪个妹子突然觉醒，表示自己原来还有个超级牛叉的老爸，曾经在甚麽地方埋了一堆宝藏等着去发掘，那琼恩连夜就会动身出发。 只要……只要不是姐姐就可以了。 为甚麽偏偏是姐姐呢？ 头疼。 「没事吧，」珊嘉柔柔的声音在耳边，让他躺下来，枕在少女的大腿上，轻轻按揉着他的眼睛两侧，「你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 「嗯。」 「无论发生甚麽，我都是你的姐姐，这点是永远不会变的，」珊嘉低声说，「所以呢，别胡思乱想，别想那麽多，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想想开心的事情，好不好。」 「甚麽开心的事情啊？」 「很多啊，比如你的那个诅咒能解开了，对吧。虽然是暂时的，但既然有第一步，就有彻底解决的可能了。你还偷吃了蒂玛，难道和她玩得不开心吗？」 「那个，倒是挺开心的，」琼恩脸上发烫，虽然知道珊嘉并没有责备他，但还是本能地有些不好意思，「说到这个，明天我一早就去找她要眼泪石，免得夜长梦多，万一发生甚麽变故就不好了。」 「那你不如索性今晚就去得了，」珊嘉说，「早点拿到，早点安心。」 「我也没那麽急啦，」琼恩笑嘻嘻地说，坐起身来，将少女抱在怀里，「之前解咒用了那麽大一块，也不知道效果能持续多久，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效，要麽姐姐我们来试试？顺便做个记录，作为参考。」 「你想试试，那姐姐就陪你试试呗，」少女咬着嘴唇，娇羞地说，「就是，这麽长时间没做过了，姐姐怕承受不住，要不要把莎珞克叫过来一起陪你？」 「不用了，今晚我就想和姐姐一个人在一起。」 事实证明，解咒的效果持续得非常长，至少一直到凌晨两点钟之前，诅咒都没有发作。 第二天一早，琼恩神清气爽地起床，先去看了看凛。小女巫还没醒，睡懒觉睡得正香甜，好像还在说梦话，嘴里嘀嘀咕咕的。梅菲斯昨晚一直陪着她，倒是早早起来了，正在对着镜子练习盘头发。她学别的东西都是神速，唯独在打理头发这件事上天资有点不足，折腾半天也没弄出想要的效果，气鼓鼓地放弃了。 「真难弄，」她抱怨，「姐姐都教了我好几遍了，我还是不太会。」 「没事，难弄就别弄了，」琼恩说，「等我去学会，以后我来帮你弄。」 「你？」少女瞥了他一眼，「你这麽忙，哪有时间去学啊？」 「谁说的，我保证明天就去学，不，今晚就让姐姐教我，」琼恩信誓旦旦，「等我连夜学会，明天早上就帮你弄一个最漂亮的发髻。」 少女微微一笑，随即抿住嘴唇，「算了，我才不会让你拿我的头发当试验品，」她故意板起脸，「你要去找蒂玛？」 「嗯，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要照顾凛呢，你自己去吧，」梅菲斯说，「早去早回，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办。」 梅菲斯不愿意陪他一起去找蒂玛，考虑到安全问题，琼恩原本打算带上莎珞克，转念一想，还是决定自己单独前往。 按照昨天蒂玛给的地址，他东转西折，花了半天功夫才找到地方。这里在城市的边缘，一幢很不起眼的房子，门紧闭着，用力敲了半天才有人来开门。「真对不起，久等了，」来开门的是蒂玛的侍女索拉，她连连道歉，「在里面没听见敲门声，实在抱歉。」 「没事没事，」琼恩摆摆手，「蒂玛小姐在吗？」 「在呢，正在等待您的到来。」 走进房子内部，琼恩才发现这里面别有洞天。明显是经过魔法改造的空间，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几乎看不到边际的湖泊，在湖泊的中心有一座小岛。明明是室内，头顶上却又有太阳，而且还如正午般明亮炽热，晒得人直出汗。索拉带着琼恩踏上一道跨过湖面的虹桥，来到岛上，就看见一棵棕榈树荫下，蒂玛穿着清凉的泳衣，正靠在躺椅上，悠闲自得地翻着书。 「上午好，琼恩，」她扬起手，随意地打了个招呼，「请坐，想喝点甚麽？」 「呃，随便吧。」 「拿杯椰汁，」蒂玛吩咐索拉，「再给我拿一杯水。」 「你不喜欢喝椰汁吗？」琼恩随口问。 「嗯，我比较喜欢喝你的椰汁。」 「……」 索拉端上椰汁和水，琼恩也在躺椅上坐下来，就是衣服穿得有点多，感觉怪怪的。「你这里弄得挺特别，」琼恩说，「应该花了不少力气吧。」 魔法也不是万能的，或者说，魔法不是随心所欲的，它是以精神干涉物质，以意念扭曲现实，仍然要遵循等价交换原则，并不是只要巫师念几句咒语，就能凭空制造出各种想要的东西来。蒂玛能把一个寻常房屋变成这副模样，成本也不会低到哪里去。说实话，琼恩是不太能理解这种做法，此地明显只是蒂玛的一个临时居所，又不是大本营，搞这麽夸张干嘛，不是浪费麽。 「人生在世，就应该及时享乐嘛，」蒂玛显然对琼恩的想法不以为然，「就算是只待一天，也要把住的地方弄得舒舒服服的，否则不是虚度光阴麽。」 虚度光阴不是这个意思吧。 不过这种事情没必要争论，琼恩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和她探讨生活态度的，拿到眼泪石才是正事。 「眼泪石在仓库里，我已经让索拉去拿了，」蒂玛说，她坐起身，看着琼恩，「在她来之前，我想请教点问题，不知道是否方便？」 「请讲。」 「昨天是怎麽回事？」蒂玛直截了当地问，「珊嘉小姐，她为甚麽能控制密瑟能核？她的权限是从何而来？难道她其实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大奥术师吗？」 琼恩就知道她肯定要问这个问题。 任何一个巫师，或者任何一个有相关魔法知识的人，在见到昨天那种情景后，都会发出类似的疑问。如果疑问得不到解答，说不定晚上连觉都睡不好，当然，蒂玛是吸血鬼，应该不存在这种问题。总之，蒂玛会提出这个问题，完全在琼恩的预料之中，所以他也早就想好了怎麽回答。 「因为我姐姐可能是大奥术师的后裔。」他说。 「你的意思是说，这座浮空城的原主人是大奥术师欧贝伦，而你姐姐可能是他的后裔，所以能够得到密瑟能核的认可，获得一部分权限，」蒂玛疑惑地说，「真的是这样？」 「正是。」琼恩一口咬定。 「没听说密瑟能核是靠血脉来认证的啊。而且都一千多年了，这麽稀薄的血脉，密瑟能核还能认？」蒂玛皱着眉，「听起来不太靠谱的样子。」 「你又不是我们耐瑟人，这种专业问题你怎麽会懂，你又怎麽知道密瑟能核不认血脉呢？」琼恩硬着头皮说，「血脉就是血脉，一千多年了，那也是正宗的后裔嘛。」 「总觉得哪里还是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了？你不能胡乱瞎猜。我们是巫师，要讲逻辑，讲证据，不能凭感觉的。」 「不，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姐姐可以，你为甚麽不行？」蒂玛反问，「你们不是姐弟吗？血脉应该是一样的吧。」 「……基因变异不行啊！」 蒂玛自然听不懂甚麽叫做基因变异，但琼恩也懒得再多解释——本来就没办法解释，真要解释清楚，就得把珊嘉可能是阿拉莎转世这件事给说出来，而琼恩肯定不会这麽做，他只希望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才不会到处宣传。身边的这些妹子里，梅菲斯肯定明白，无需琼恩多说，维若拉丶莎珞克她们或许能猜到几分端倪，但应该也不会跑来问琼恩，至于凛……凛估计压根就懒得去想这事，只要和梅菲斯在一起，她就完全不动脑子。 「总之就是这样，」琼恩强硬地说，「至于更具体的东西，那就是我们阴魂城的机密了，恕我不能透露。」 「那好吧，」蒂玛也不再追问，「既然如此，那麽这座城市里的一切宝藏，也理当归珊嘉所有，我也没有资格觊觎——真可惜，本来这次来恩瑟，还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能弄到点大奥术师的遗产呢。」 「你不是冲着神王来的吗？」 「是啊，杀死神王是我的主要目的，但这也并不妨碍我想顺便捞点外快嘛，」蒂玛说，「不过现在看来是没希望了。」 「抱歉。」 「没甚麽好抱歉的，」女巫师说，「无论你说的理由是真是假，但珊嘉确实能够控制密瑟能核，那麽她就是这座城市的主人。就像你说的，我们都是巫师，巫师就要讲巫师的规矩。正好，我也有事要离开这里了，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你要去哪呢？」 「应该还是在东域，可能会去穆罕吧。」 说话之间，索拉已经将眼泪石拿了过来，足有半人高的口袋，装了满满一袋，幸好这东西极其轻，否则索拉还真不一定拿得动。「全部都在这里了，」蒂玛说，「你省着点用，估计一年半载没问题。」 才能用一年半载，这就是最大的问题好不好。 「多谢。」琼恩诚心诚意地说。 「这个也一起给你吧，作为参考，」蒂玛把记载了暂时解咒方法的笔记也递给琼恩，「你如果想要更多的眼泪石的话，我听说神王吉勒今曾经下令徵缴眼泪石，他的王宫里有可能还保存了一些。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嗯，我也正有此意。」 「好吧，都做完了，」蒂玛拍了拍手，「最后一件事，琼恩，昨天的解咒效果，现在到期了吗？」 「我也不知道啊。」 「那麽我们来验证一下吧。」 （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消失了） 「我也有个问题，」既然都要分别了，琼恩索性也就把最后的一点疑惑也问出来，「昨天你面对神王的时候，自称是奉伊南娜女神之命而来？」 「骗他的啦，只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 「好吧，但你提到的『那件东西』总是真的吧，」琼恩问，「伊南娜女神想要的，吉尔伽美什所有的，那是甚麽宝物？」 「那是一个传说，嗯，也不能叫传说，因为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应该叫秘闻，」蒂玛回答，「据说昔日灭亡伊玛斯卡之后，奇械师有一件神奇的宝物，落入了吉尔伽美什之手。那是一面镜子，凡是被它映照过的东西，都能一模一样地复制出来。有说法称，伊南娜女神之所以嫁给吉尔伽美什，其真实目的就是想得到那面镜子——坦白地说，我是不相信世界上有这麽神奇的东西，不过昨天看吉尔伽美什的反应，似乎还是真的？」 是真的。 琼恩不知道这个传说，但他知道世界上确实有这面镜子。在奥加莱斯留给珊嘉的魔法书里，就记载了此物：打破虚实分界，能够将一切镜中影像化为现实的「万华蕴藏之镜」，伊玛斯卡帝国的第六秘器。 上古时代统治东域的奇械师们，创造出了七个威力巨大的神器，命名为「七秘器」。除第七秘器之外，其馀六大秘器由皇室的两派「翔龙」和「凤凰」分别执掌。这六个秘器的名字，在奥加莱斯的魔法书里，都有明确记载。 第六秘器：万华镜。 皇室内战，翔龙战败后远走东方大陆，带走了第一丶第三和第五秘器，第二丶第四和第六秘器仍然留在伊玛斯卡，最后随着帝国灭亡而消失，下落不明。 灭亡伊玛斯卡的是神王，理论上说，秘器如果没有在战斗中毁损，最大的可能就是落到了神王们的手中。吉尔伽美什能得到万华镜，倒是没甚麽不合理，但七秘器都是灵魂绑定的，神王就算拿到了也没法使用，只能当收藏品，丢在仓库角落里落灰。 所以伊南娜要它做甚麽？ 这个问题就没人能回答，除非去问女神本人，但伊南娜早就被吉尔伽美什杀死了，灵魂坠落冥界里都几千年了——等等，琼恩忽然想起来，昨天蒂玛最后还对神王说了一句话「女神早就不在冥界了」，这又是甚麽意思？ 琼恩越来越觉得蒂玛肯定有甚麽事瞒着自己，她没有完全说实话，不过转念一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大家萍水相逢，很快就要分道扬镳，也没理由要求别人对自己完全坦诚。反过来说，琼恩不也是隐瞒了很多事情，没有告诉蒂玛麽。大家彼此彼此，就别深究了。 只要眼泪石是真的，解咒的方法是真的，就可以了。 「这点肯定没骗你，放心好了，你不是已经反复验证过了吗。对了，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是怎麽捡到眼泪石和笔记的？」 「你不是说在紫铜山脉的路边捡到的吗？」 「大概是两三年前，我路过紫铜山脉，偶然发现了一座小木屋。这些眼泪石就在小木屋的角落里，散在地上，还有这本笔记，我就一起捡了回来，」蒂玛说，「笔记上确实没有提到它的主人的名字，但是呢，小木屋里还有其他东西，一些生活用品甚麽的，在一个梳子上，刻着这行字。」 她用手指在沙滩上划了几笔，但琼恩完全不认识。 「古代的恩瑟文字，意思是：敬献给伟大丶美丽丶智慧的暗金女巫。」 暗金女巫……唔，想起来了。 梅菲斯从欧格玛教会弄到的资料里，也提到过这个名字，说是几百年前，一位通晓黑暗秘术，擅长诅咒他人的女巫，居住在紫铜山脉里，后来被恩瑟和穆罕两国联手干掉。这位女巫喜欢美丽的金属，尤其格外钟爱「眼泪石」，若有人想请她出手，必须以此为酬劳。不知道是不是东域这边的风气，女巫的名字怎麽都和颜色有关，暗金女巫丶翡翠女巫，会不会还有绯红女巫丶蔚蓝女巫之类的，感觉像是参加变装晚会。 紫铜山脉位于恩瑟的北部，和穆罕交界，距离此地很远。琼恩是打算先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毕，找时间再去那里试试运气。没想到不用去，蒂玛直接送上门了。 难道暗金女巫和马伦的那位旧情人娜塔丽莎有关？还是说，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还有一件事，你最好提高警惕，」蒂玛说，「我在那个小木屋里，发现了邪魔的痕迹，虽然已经过去几百年了，但那种下层界的气息仍然清晰可辨。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或者那位暗金女巫本人，或者在她身后，应该有一位大魔鬼。」 「等等，你说的大魔鬼是指……」 「达莫菲思卡诺——你们耐瑟语是这麽拼的吧，」蒂玛说，「就是地狱那九位陛下之一。」 达莫的意思是「邪魔」，「菲」指「王者」，「思卡」指「居住在地狱之中」，「诺」是复数后缀，达莫菲思卡诺，意思就是「居住在九层地狱中的邪魔之王们」，更准确地说，就是九大地狱领主，或者前任领主，或者是其他同等级别的魔鬼，统称为大魔君。 简而言之，就是和扎瑞尔同级别的那种存在。 蒂玛也是高阶巫师，琼恩相信她的判断不会出错，但九大魔君级别的邪魔，已经是近似于神明的存在，怎麽会轻易干涉凡间，站在一个凡人女巫师背后。或者说，有这种超级靠山，她又怎麽会被干掉？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专情诅咒，有可能和某位大魔君有关？」琼恩不由得思索起来，这个猜测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或许正因为是和邪魔有关，所以才这麽难搞定。 出乎意料，蒂玛摇摇头，「这个我不清楚，」她说，「我让你警惕，是因为之前我在这个城市里，隐隐约约，似乎又感觉到和那座小木屋里相同的气息。」 「……你是说，这座城市里，可能有一位大魔君？」 琼恩先是吓了一跳，但随即又释然了。大魔君又怎麽了，人家也不见得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不，从时间上来看，肯定不是冲自己来的。蒂玛在冥界待了一年，也就是说，那位大魔君至少是一年前就来到此地，那时候琼恩还在幽暗地域里，成天和一群黑暗精灵丶矮人们打交道，连想来东域的念头都没起。而且都过去这麽久，这位大魔君说不定早就走了。 对，没错，就是这样，所以淡定，淡定，完全不需要风声鹤唳，杯弓蛇影，疑神疑鬼。人要放宽心态，这样才能活得久，整天自己吓自己会短命的。 可是……怎麽有种隐隐的不安感，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甚麽很重要的事情。 算了算了，既然想不起来，就别想那麽多。两个美人在怀里呢，再做一次作为告别吧。 开开心心地，琼恩抱着一大袋眼泪石回到旅店，正好赶上午饭时间。凛才刚刚睡醒，正穿着蕾丝花边的睡衣，迷迷糊糊地刷牙，梅菲斯在帮她梳头发。珊嘉和莎珞克刚刚结束剑术练习，一起去洗澡换衣服，维若拉在自己房间里看书。一切看起来都是那麽的温馨丶祥和丶安宁。 啊，这就是岁月静好。 琼恩左顾右盼，发现身边并没有负重前行的人，不由得松了口气。蒂玛说得对，生活嘛，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每天打生打死，杀来杀去的，有甚麽意思呢，平平淡淡才是真谛，及时行乐才是王道。 他正准备提议，大家是不是索性休息几天。蒂玛反正要走了，她也已经答应把自己那个改造好的房子送给琼恩，大家可以去度个假，阳光丶湖水丶沙滩丶果汁，所有妹子们都穿上泳衣——想想就忍不住开心。 「想甚麽呢？这麽高兴，」梅菲斯帮凛把头发梳好，简单地弄了个马尾，一回头正好看见琼恩在门口站着傻笑，「那个袋子是甚麽？」 「眼泪石啊。」 「这麽多？」 「多多益善嘛，我还嫌少了呢，」琼恩说，「等过几天，我们再去昂瑟尔一趟，看看神王的王宫里还有没有。」 「嗯，」梅菲斯点头，「你去拿个东西，怎麽会这麽久，地方很难找吗？」 「呃，是挺难找的……」琼恩赶快转移话题，「蒂玛告诉了我一些信息，我觉得值得注意，就多花了点时间听她讲。」 「哦，她说甚麽？」 琼恩于是把蒂玛说的东西又复述了一遍，主要是关于「暗金女巫」的那部分，当他提到「可能有一位大魔君在这座城市里」的时候，梅菲斯皱了皱眉。 「达莫菲思卡诺？」她确认。 「可能是一位拉莫菲思卡诺，」琼恩随口开玩笑，「谁知道呢。」 「拉莫」是「达莫（邪魔）」的负变格，指代女性，拉莫菲思卡诺的意思就是「地狱魔姬」，比如扎瑞尔。一般在不知道性别的情况下，就是用通称「达莫菲思卡诺」。如果特指男性大魔鬼，则要用正变格，即「卡莫菲思卡诺」。耐瑟语就是这麽麻烦，难怪会被通用语取代。 「如果真有一位大魔君盯上了这座城市，那可是有点麻烦，」少女美丽的脸上毫无半点笑意，显然不觉得这是个轻松的话题，「是哪一位呢？」 「谁知道，」琼恩耸耸肩，「再说，蒂玛说的是一年前感觉到的气息，人家可能早就离开了，说不定都离开几百年了。」 「不，如果是同一位魔君，既和暗金女巫和专情诅咒有关，又曾经来过这座城市，那就说明它可能打算在东域筹划着甚麽，」少女说，「你不能以凡人的时间观念来衡量邪魔，对于一位大魔君来说，这已经算是活动非常频繁了。」 「也对。」 说到这里，那种隐隐的不安感又从意识里冒出来，好像真的忘了甚麽很重要的事情，但偏偏一时半刻就是想不起来。究竟是甚麽事呢？ 「那先下去吃午饭吧，」梅菲斯说，「准备一下，下午你跟我一起去一趟城主官邸。」 「哦，好的……咦？」琼恩有些意外，「为甚麽？」 按照他的想法，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要麽是赶快研究如何解除诅咒，解决掉这个心腹大患；要麽是再去禁区里踢门开箱子，把能找到的宝藏都找出来，免得被别人抢先。就算甚麽都不想做，也可以在家躺着休息啊，顺便和妹子们多做几次测试，每个人都来一发作为庆祝。去城主官邸做甚麽？ 「渡鸦刚刚派人送信过来，他听说我们从禁区里出来了，邀请我们过去谈谈。」 「他消息还真灵通——有说谈甚麽吗？」 「说了，他表示既然他是代理城主，我们在城里找到的一切东西，如果要据为己有，理当先徵求他的意见，」梅菲斯帮凛把衣服穿好，扣紧衬衫的纽扣，「所以要和我们商议。」 「太过分了！」琼恩还没说话，原本还在迷糊中的凛忽然清醒过来，「我们找到的东西，当然就应该是归我们的，关他甚麽事啊。他想要自己去找——不对，这座城市本来就应该是我们的，他这个代理城主是冒牌货，连那甚麽神姬都没资格说话，他跑来指手画脚做甚麽。我觉得我们应该马上宣誓主权，顺便把他撤职查办，看看他这些年做代理城主的时候有没有贪污受贿甚麽的，查出来就判他坐牢！」 「……」 凛一遇到有人要动她的东西，立刻就变得特别警觉，琼恩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她「龙化」越来越深的徵兆。不过整体而言，他的意见和凛是一致的，就算不谈这座城市的权属问题，禁区谁也进不去，他能进去，能全身而退，那拿到的东西自然应该归他所有，这是通行的冒险法则，有甚麽好讨论的。 梅菲斯也不愿意多谈。「先去见见他再说吧。」 下楼到餐厅，琼恩忽然发现多了一个人，原来是卡琪，她听闻消息，也赶紧跑过来。「你们都没事吧，」她期待地问，「有遇到布雷塔吗？」 「呃，那个，遇到倒是遇到了。」 琼恩不知道怎麽说。布雷塔跟着蒂玛进入禁区，后来因为攻击神王，被密瑟能核摧毁了神智，变成了一具行尸。神王陨落，起源之地消失，布雷塔也不见踪影，估计应该是彻底死了。就算没死，以他现在的状态，和已经死亡也没甚麽区别。但这些事情，如果就这样直接告诉卡琪，未免太残忍了。 「我们遇到你哥哥了，卡琪，」珊嘉拉着她的手，「我们掉入陷阱，遭遇了一个强大的敌人，经过艰苦的战斗打败了他，我们才能回来。布雷塔，他非常勇敢，单枪匹马地向敌人发起攻击，不幸战死，」姐姐柔声说，「对不起，卡琪，我很抱歉告诉你这些。」 卡琪勉强笑了笑，「没甚麽，谢谢你，珊嘉，也谢谢你们，」她用双手蒙住脸，过了一会，将手放下来，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其实我心里早就有准备，都这麽久了，肯定凶多吉少。能够听到他的消息，知道他是怎麽去世的，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无论怎麽说，他是死在战场上，也没有辱没艾比伦家族的名誉。」 「我很抱歉，」琼恩说，「我答应过你，却没能把他带回来。」 「你已经尽力了，谢谢，」卡琪叹了口气，「他的遗体，还在禁区里面吗？」 「他和敌人一起掉落到虚空里了，」珊嘉解释，「我们来不及……抱歉。」 「别这麽说，我应该感谢你们。」 珊嘉拉着卡琪的手，让女孩先到楼上去休息。吃完午饭，看看时间还早，琼恩回到自己房间，正在考虑是不是去找维若拉，抓紧时间来研究解除诅咒的方法，忽然有人敲门，「主人，我是莎琳娜，」盲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有事向您禀报。」 哦，差点把这个精神病给忘了。 塔瑟谷的「星之花」，论美貌并不亚于琼恩后宫里的任何一人，但智力似乎不高，而且被扎瑞尔调教过之后，原本就令人堪忧的智力进一步下降了，还被灌输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观念，让琼恩觉得和她说话都很费劲。在进入禁区之前，翡翠女巫忽然有点私事，不参与行动，莎琳娜认为这很可疑，自告奋勇留下监视她，琼恩正好顺水推舟，将她远远踢开，省得在面前晃荡。如果她不是自己冒出来，琼恩都忘了还有这个人。 琼恩让她进来，「怎麽了？翡翠那边又有甚麽新的情况吗？」 「翡翠小姐并无异常，从昨天早上开始，一直在自己房间里没出来。」 「那你要跟我说甚麽？」 「今天早一些时候，属下正在监视翡翠小姐，忽然感觉到无比强大的威压降下，令属下丝毫无法动弹，意识刹那间完全空白，过了半响才恢复过来。似乎是有某位高位的大魔鬼降临这座城市，馀波所及，让属下为其所震慑，」莎琳娜毕恭毕敬地站在琼恩面前汇报，「扎瑞尔陛下曾经让属下转告主人说，她有一位脾气不好的友人——」 「我靠！」 琼恩终于搞清楚，一直困扰自己的那种不安感是甚麽了。就如莎琳娜所言，扎瑞尔让她转告琼恩说，到了雅尔贝琳娜城要小心，因为她有位脾气不好的朋友可能也在那里。琼恩来到这里，待了几天，也没有见到哪位大魔鬼登门找麻烦，就不免掉以轻心，把这个警告给忽略了。上午听蒂玛说的时候，还没完全记起，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如今被莎琳娜一提醒，顿时全想起来了。 「属下妄自揣测，扎瑞尔陛下的友人，或许是——」 琼恩无力地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说了。 扎瑞尔的朋友，脾气不好，高位的大魔鬼，九大魔君之一，至少是同级别的存在——符合这些条件的，据琼恩所知，似乎丶可能丶大约丶或许只有一位。 第六狱「玛尔博吉」的前任领主，阿斯蒂莫斯之女，地狱公主：格莱希娅。 第十三章 在彻森塔的时候，有一个夜晚，扎瑞尔进入琼恩的梦中，告诉他自己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其中一个原因，是她继任了第六层地狱玛尔博吉的领主，新官上任，工作繁忙，无暇恋爱，没空约会。而她之所以能上任，是因为前任领主恰好辞职了，就空出了位置。 前任领主，就是九层地狱的公主，格莱希娅。 这位大小姐在十几年前干掉了前任，坐上第六狱领主的宝座，然后还没过几年就失踪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正常来说，这种员工早就应该被按旷工给开除，但她是大老板的女儿，大家自然就当无事发生。不久之前，扎瑞尔回归地狱，消失多年的格莱希娅这才冒出来，表示自己这些年一直在凡间旅游，走马观花，意犹未尽，现在还准备继续这样逛下去，然后随手打了个辞职报告，把位置让给闺蜜，自己就又开溜了。 世界这麽大，琼恩也不觉得自己恰好就会和她撞上，但是……万一就是遇到了呢？ 扎瑞尔曾经说过，格莱希娅和琼恩只见过一面，并不熟悉，但对琼恩的印象很不好。为甚麽不好，扎瑞尔没说，琼恩也没好意思细问。根据凯瑟琳和扎瑞尔的描述，曾经的那个他，是一个任性妄为，肆无忌惮，完全不顾及他人感受的家伙，无论得罪谁都不奇怪。 但地狱公主是得罪不起的啊！ 公主和公主，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一个小城邦的公主，大概只能充当被恶龙抓走，让勇者拯救的花瓶道具；一个王国的公主，有军队拱卫，有城堡保护，不能轻易冒犯；而九层地狱的公主，轻轻勾一下手指，就会有无数邪魔争先恐后地冲过来，把你打倒在地，踏上一万只脚，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只要想一想这种情景，琼恩就觉得背上冒冷汗。 「主人无需太过担忧，」莎琳娜安慰，「公主降临之后，似乎就停在原地，一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这你都能感应到？」琼恩有些诧异，莎琳娜区区一个半吊子欲魔，能够感应到格莱希娅的降临很正常，可以理解为高位邪魔对低级邪魔的天然震慑。但她居然能知道格莱希娅有没有动过，这可就不简单了，绝对不正常。 「属下也不清楚，似乎是被扎瑞尔陛下赐予了一种特殊的能力，如果和公主在一定距离范围内，就能够模模糊糊地感应到她的位置。」 「这麽强？」 琼恩现在总算明白扎瑞尔为甚麽要把莎琳娜塞给自己了，这就是个人形雷达，只不过是专门侦测格莱希娅这一个目标的。换句话说，扎瑞尔判断，琼恩大概率会和格莱希娅碰上，而一旦面对面，琼恩肯定没有好下场，所以给他弄了个预警装置，让他意识到情况不对就赶紧跑路。 问题是，如果真的已经被这位公主盯上了，想跑也跑不了吧。 「那你知道她现在的位置吗？」 「不是很精确，但大概方位是有的，」莎琳娜说，「公主的脾气怪异，属下觉得，我们还是不要招惹……」 「谁想去招惹她啊？」琼恩没好气地说，「把地图拿来，我是要以她为圆心，方圆十里统统划为高危区，告诉大家出门的时候千万要绕行。」 「那个，十里的话已经出城了。」 「那就方圆九里！」 以格莱希娅为圆心划禁区的想法最后还是放弃了，首先方圆十里或者九里都不现实，整个浮空城也就那麽大，其次这个圆心是会活动的。最后一个原因是：琼恩和梅菲斯准备要去的城主官邸，似乎就在格莱希娅降临的那个区域。 「她不会是来找渡鸦的吧？」维若拉提出猜测。 格莱希娅跑到这里来，总不至于真的是观光旅游的，以正常的情理推测，肯定是为了筹划甚麽巨大的阴谋诡计，就算不是为了毁灭世界，至少也是征服东域这种级别，这才符合她的身份。雅尔贝琳娜城里，能够勉强够格吸引格莱希娅降临的人或者物，应该也不会太多。如果是在昨天之前，琼恩还有可能会认为格莱希娅是冲神王来的，但现在神王已经挂了。那麽此时此刻，在城中除了琼恩这些人之外，应该就是渡鸦城主了。 「谁知道呢，说不定她看渡鸦不顺眼，特地跑过来揍他一顿，揍完出了气，就又回地狱去了。」 凛，你对渡鸦好像很有意见啊。 说起来，渡鸦和凛也算是故人。小时候凛去找梅菲斯玩，正好遇到来找梅菲斯母亲商量事情的渡鸦，渡鸦还抱过她。渡鸦是梅菲斯母亲的副手，按照这种关系算起来，凛应该也叫渡鸦一声叔叔才对。但凛对渡鸦的态度就一直有点奇怪，似乎总隐隐有些戒备丶排斥的感觉。 「当然啦，谁让他想抢我的钱？」 琼恩觉得不仅仅是这个原因，但具体是甚麽，他也不清楚。凛天真烂漫，不代表就真的没有自己的秘密，有些事情，她既然不想说，那就不说吧。 格莱希娅特地跑来揍渡鸦，这种情节在心里想想就算了，还是不要当真。琼恩担心的，是这两个人会不会有甚麽勾结，到时候琼恩和梅菲斯去见渡鸦，还没说几句话，地狱公主突然大驾光临，那就真的是被关门打狗，瓮中捉鳖了。 「你才是狗呢，」珊嘉白了弟弟一眼，「那位公主殿下来就来呗，她又不是冲着你来的，你这麽紧张做甚麽？」 因为我就怕她是专门冲着我来的啊。 虽然自觉没这麽大的吸引力，但考虑到过往的经验，琼恩也实在不敢妄自菲薄。不说别的，仅凭他和扎瑞尔的关系，就足以让格莱希娅多看他几眼了，更不要说还有可能扯到那已经完全没有记忆的前世。谁知道上辈子做了多少坏事，有没有招惹到这位大小姐啊。虽然扎瑞尔说双方没甚麽交集，应该矛盾不会太深，但琼恩对自己的人品更加没有信心。 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下午三点，琼恩和梅菲斯到了城主官邸，再次见到了渡鸦。 几句话一说，琼恩就意识到，这位代理城主找他们过来，所谓的「商议财产分配问题」纯粹就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根本不是他的真实目的。「你们找到的东西，自然归你们所有，」渡鸦简洁明了地说，「原则上说，你们应该在市政府备个案，不过这也不是强制要求。」 他的关注重点，明显是在「神王吉尔伽美什」上。 「所以，你们是到了起源之地，见到了神王，最后将他杀死，然后返回——对吧？」 「是的。」 渡鸦反复询问各种细节，琼恩和梅菲斯一一作答，有些地方还是尽量含糊过去，比如珊嘉控制密瑟能核的事情，因为关系重大，牵涉太多，琼恩就没有透露，和蒂玛的谈话沟通，也都一笔带过，但基本的事情经过还是说清楚了。 「你确定神王已经被杀死了？」 「应该吧，」琼恩说，「反正是已经粉碎了，连个渣都没剩——如果这样还没死，那也未免太离谱了。」 「神王本来就不是像你我一样的凡人，」渡鸦说，「若非如此，十六年前神姬和我就已经彻底杀死他了。」 哦哦，原来当年神姬谋杀神王的事，你也有份参与啊。 渡鸦显然也无意隐瞒，「我没帮上多少忙，也就是出出主意。神王的抗魔力实在太强，我的魔法很难对他造成伤害。最后还是神姬一击得手，算是解决掉他——虽然也没有彻底解决。」 「我听说，神王是饮下了一杯毒酒，然后毒发身亡。」 「你的消息很灵通嘛，知道这件事的人可不多，」渡鸦笑了笑，「是的，当时是在宴会上，神姬为神王斟酒，壶里有一个机关，给自己倒的酒是正常的，给他倒的则是毒酒。」 神姬亲自奉酒，神王不疑有他，一饮而尽，登时毒发。不过据渡鸦说，神王的生命力强韧，中毒之后，并没有立刻暴毙，仍然垂死挣扎了一番，险些把神姬和他给干掉。幸好神姬提前请到了一位外援，千钧一发之际出手相助，把神王的濒死反击压下，将他打入冥界。 琼恩听完，沉吟了几秒钟，「这位外援，不会是位下层界的大魔君吧？」 渡鸦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为甚麽会这麽想？」 「哦，因为我听说，杀死神王的那杯毒酒，出自于邪魔之手，」琼恩解释，「我想也是，能够毒死神王的毒药，寻常人也弄不出来。你刚才又说有一位外援，我想能够压制神王的存在，必定也非凡人。这两者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呢，所以我就随便猜了一下。」 最后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这位外援的名讳，不会恰好是格莱希娅吧？ 实际上，在莎琳娜发现地狱公主降临的区域，正好就是城主官邸附近，琼恩就有了这个猜测，而渡鸦所说则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如此一来，整个事情就很清晰了：十六年前，神姬借助格莱希娅的力量，毒杀了神王，但未能将他彻底摧毁。神王的濒死反击，造成了某种变化，导致冥界和这座城市在一定范围内重叠，制造出了禁区。神王在其中苟延残喘，直到十六年后的今天，不，是昨天，被蒂玛丶琼恩以及他的后宫们给轰杀至渣。 这里有个问题：神王既然没死透，神姬和渡鸦为甚麽不赶尽杀绝，反而是一个外来的红袍巫师蒂玛积极补刀，而蒂玛又表示她和神姬素不相识。当然，蒂玛有可能没说实话，她也确实在有些地方没有对琼恩完全坦白，但在这件事上，琼恩觉得她应该没撒谎。可以理解为神姬和渡鸦实力不足，奈何不了躲在冥界的神王，但他们完全可以再次求助于外援啊，堂堂地狱公主，第六狱的领主，不可能搞不定一个神王的残魂。 不过转念一想，这个也不是不能解释。邪魔并非此界生物，不可能随随便便跑到凡间，越高位的邪魔，受到的限制越大，像格莱希娅这种魔姬，正常情况下是很难直接干涉物质界的，十六年前神姬和渡鸦能请动她出手，想必已经花了巨大的代价，这种事情不可能随随便便再来一次的。 至于这边神王刚挂，那边格莱希娅又跑过来，琼恩就当做纯属巧合了，说不定公主殿下就是专门来和故人叙旧的，也未可知。反正只要不是冲着自己来的，那就谢天谢地。 「你的消息渠道很准确啊，」渡鸦看着琼恩，「知道神王是被毒死的人虽然不多，但还是有一些的，当时的参与者，也不止神姬和我两人。但知道那杯毒酒来历的人，可就寥寥无几了。」 「我也是恰好听说。」 「是那个叫蒂玛的红袍巫师？」渡鸦反应也不慢，立刻就猜到了，「她怎麽会知道？奇怪，看来我倒是忽略了一些事情。」 琼恩心中暗道不妙，他之前一直比较注意，没有说太多有关蒂玛的事情，但刚才一不留神，还是透露了讯息。如果蒂玛真的不是受神姬的委托，那她现在被渡鸦关注到，可能不是甚麽好事，说不定会给她带来麻烦。幸好上午他走的时候，蒂玛也已经准备动身，此刻应该早就离开这座城市了。 看出琼恩的担忧，渡鸦摇摇头，「放心吧，我不会去找她麻烦，实际上，这些事情早就已经与我无关了。我已经通知神姬，请她派人来和我交接，等新的城主抵达，我就该走了。」 「啊？」梅菲斯有些诧异，「渡鸦叔叔，你要离开这里吗？」 「当年我答应神姬，暂代此城城主之位，约定的期限就是到神王彻底死亡时止。如今在你们的帮助下，也算是功成圆满，」渡鸦说，「我件很重要的事情，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去做，犹豫之中，转眼就耽搁了这麽多年，也该去将它完成了。」 他站起身，示意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今天先失陪了。后天晚上，我在这里设宴，请你们务必参加，就算是告别吧。」 梅菲斯点点头，「我一定准时到。」 从城主官邸离开，回去在路上，梅菲斯一直没说话，情绪有点低落。琼恩觉得自己完全能够理解她的感受。她没甚麽亲人，要说起来，渡鸦还真可以算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多年未见，却在这里意外重逢，梅菲斯心里应该还是挺开心的吧。然而还没几天，对方就说又要离开，伤感谈不上，惆怅却是难免的。 「没事了，」琼恩安慰她，「以后有机会肯定还会再遇到的。」 梅菲斯摇摇头。 「嗯？」 「我只是在想，他说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那是甚麽，」少女的面容平静，完全看不出半点情绪，「他刚才说的时候，我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原来你是在想这个啊。」 琼恩想了想，觉得这事无需太在意。渡鸦有甚麽未了心愿要完成是他的事情，只要别影响到琼恩和梅菲斯这边就行了。他都要辞职走人了，以后能不能再见到都不好说，还管这些干嘛。 「你别忘了，他可是我母亲的副手，追随多年的亲信，」少女说，「换句话说，是巴尔教会核心人物，我母亲去世后，应该就是他在主事。」 呃，你这麽一说我就懂了。 一个即将辞职的代理城主，无论想干甚麽都不用在意，但如果说「一个邪神教会的领袖在筹划甚麽」，那可就完全是两码事了，小到策划恐怖袭击，大到准备摧毁世界，都有可能。杀戮之神巴尔，乃是不折不扣的邪神，虽然已经陨落多年，但其教会丶信徒并没有彻底消失，仍然躲在暗处，随时准备兴风作浪，反攻倒算，帮助神明复活。 等等，渡鸦不会是想复活巴尔吧？这可绝对不行。 琼恩对巴尔其实没甚麽意见，邪神麽，世界上又不止一个，他的莎尔姐姐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邪神中的邪神，比巴尔厉害多了。问题在于，巴尔现在绝大部分神性，被封印在梅菲斯体内，他要复活，唯一的途径就是以梅菲斯作为容器，这种事情当然不能容忍。 「那我们应该怎麽做？要不要盯着他，看看他究竟想干嘛？」 话虽如此，监视渡鸦可不容易，他不仅是代理城主，还是高阶巫师，琼恩还没出生的时候，人家就已经是巴尔教会大祭司的副手了，而且平常神出鬼没。派谁去盯着他呢？琼恩想来想去，发现身边还真没甚麽人能担此重任，沙洛克勉强可以，但太冒险了。 「暂时不用，」梅菲斯说，「他不是后天安排了宴会吗，我有种预感，到那时候应该就会答案揭晓。」 「好吧。」 梅菲斯的预感准不准，琼恩不知道，但既然她都这麽说了，这件事也就暂且放在一边。那麽接下来，就还有两件事情要抓紧处理：一是再进禁区，看看欧贝伦留下了甚麽宝藏，该拿走的先拿走，不方便拿走的也要想办法处理。毕竟神王已死，城市核心区域其实不再有危险，只是暂时还没人敢进去，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二是赶快把诅咒搞定，移除这个心腹之患，暗金女巫的笔记上记载的虽然只是暂时解咒的办法，但结合马伦的研究，未必不能升级成永久解法。 琼恩发现自己最近的运气挺好的，应该说，自从进入东域之后，就一直都还不错，大概是之前在阴影谷的时候实在太倒霉，到达了人生最低谷，所以触底反弹了。回想近两个月，没有卷进甚麽麻烦事，剧情任务都不难做，怪物也不难打——偶尔碰到难打的，都被珊嘉直接秒杀了。姐姐现在的状态很奇妙，平常的战斗力仍然只有五，但关键时刻就会放大招，让人感觉非常之可靠。这要是在故事里，就是标准的机械降神剧情，肯定会被读者给喷死，但在现实中落到自己头上，那就只能说：太爽了。 谁不喜欢躺赢呢？ 琼恩越想越开心，简直就要笑出声来，正想兴致勃勃地和梅菲斯分享一下自己的快乐，身旁的少女忽然停住了脚步。「不对劲。」她低声说。 「怎麽了？」 「我们好像迷路了。」 琼恩站定脚步，打量四周，完全陌生的建筑，空无一人的巷陌，周遭寂静得可怕，连风的声音都听不到。他可以肯定，自己来的时候没有经过这条路，刚才和梅菲斯从城主官邸出来，一直都是沿原路返回，怎麽会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来？ 难道是刚才两人都心不在焉，不小心在哪个岔路口拐错了弯？ 「刚才我们是怎麽走的？」梅菲斯突然问。 「我们出了城主官邸，然后就沿着路一直往东啊，在第三个路口左转，然后……然后……咦，后面的事情我怎麽完全没印象了。」 「我也没有。」少女缓缓说，银剑已经握在手中。 刚刚走过的路，琼恩不可能这麽快就忘了，他又没有老年痴呆。这显然不是正常情况，唯一的解释就是落入了甚麽陷阱。但甚麽人能做到这种事，神不知鬼不觉就让他和梅菲斯着了道，而且似乎还侵入了他的意识，影响到他的记忆，这就太恐怖了。 不会是怕甚麽就来甚麽吧。 凝神等待了半响，甚麽事都没有发生，琼恩和梅菲斯决定往前走，看看情况。他们此时在一个小巷中，宽约五步，长长的青黑色条石砌成地面，长满青苔，滑溜溜的，两旁的砖墙上长满蔓藤，每隔十几步，就会有一户人家，但门都是紧闭着的。弯弯曲曲的石板路，一直延伸出去，彷佛没有尽头，每户人家的门都是一模一样的，连门环的样式都别无二致。琼恩和梅菲斯走了大约十分钟，才看到一扇开着的门，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里面像是一个服装店，光线很昏暗，一排排的木架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基本都是女装，也有少数男装和童装。在这些木架的间隙有一些人物雕塑，看不出甚麽材质，非金非木非石，但栩栩如生，全都是女性模样，各不相同，有的成熟，有的稚气，有的高挑，有的娇小，有的丰腴，有的纤细，神态灵动，似喜似嗔，宛如活的一般，她们的衣饰也各不相同，有的穿着风衣外套，有的只穿贴身内衣，有的穿着连体长裙，有的穿着露肩晚装，有衬衫和长裤搭配的干练职业装扮，也有缀满粉色蕾丝花边的可爱风格，还有一位金发女子，穿着银光闪闪的铠甲，手握长枪，彷佛勇敢的骑士，但那副铠甲显然是特别制作的，只能堪堪遮住身体的隐私部位，大批大片的肌肤裸露在外，衬托出无比诱人的曲线。 琼恩和梅菲斯小心翼翼地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店主，正要出去，门口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一位少女，穿着湖绿色的长裙，肌肤宛如白玉，黑色的长发直直地垂到脚踝。纤细的身材，略有些尖的耳朵，让她看起来像是个半精灵。「要买衣服吗？」她面无表情地问。 「不，不用了，谢谢，」琼恩忙不迭地回答，「我们恰好路过，多有打扰，现在就走。」 眼前的少女看起来没有半点危险的气息，巴掌大小的脸蛋，盈盈一握的腰肢，纤细的小腿，或许是肤色太白的缘故，看起来还有几分柔弱病态。然而琼恩哪敢轻视，他又不知道那位地狱大小姐长甚麽样——不对，应该说，他不知道公主殿下降临凡间的时候，习惯用的是甚麽形态。该死，这麽重要的问题，上次居然忘了问扎瑞尔，她肯定是知道的。 反正是个妹子，这点应该没有疑问。有些邪魔降临凡间的时候，喜欢变化性别，比如格拉兹特这种变态。但大多数邪魔，尤其是高位的魔鬼，还是相对比较讲规矩的，往往就那几种固定形态。格莱希娅是地狱公主，琼恩相信她应该不会以男性的形态示人。 彷佛没听见琼恩的回答，少女又问了一遍：「要买衣服吗？」 「啊？我说不用——」 琼恩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腰间被梅菲斯的手肘轻轻撞了撞，立刻乖乖地闭嘴。「你好，我是艾弥薇·梅菲斯，」梅菲斯微微点头，向站在门口的少女致意，「我想买一件宴会上穿的裙子，能帮忙看看吗？」 黑发的少女微微抬头，上下打量了梅菲斯几眼，「你不适合穿裙子，」她说，「太高了。」 咦，个子高就不适合穿裙子吗？ 琼恩对女装的选择和搭配一窍不通，但基本常识总是有的，个子高的妹子为甚麽不适合穿裙子？这是哪来的谬论。很多身材高挑的妹子穿裙子都很漂亮啊，当然，她们穿别的也好看——或者说，只要个子高，怎麽穿都好看。 黑发少女从琼恩身旁走过，在墙边站定，漂浮起来，升到快到天花板的地方停住，伸手从墙壁里抽出了一个银灰色的木盒子，然后落回地面，将盒子递给梅菲斯。「宴会的话，这件比较合适你。」她说。 「谢谢。」梅菲斯说，没有打开木盒，直接递给了琼恩，让他拿着。 「你也要买一件吗？」黑发少女将目光转向琼恩。 「呃，好的，那我也买一件吧，适合去参加宴会的。」 「没有适合你的，」黑发少女说，「我不给男性设计衣服。」 「……这里不是有男装吗？」 「那些是专门为女性设计的男装。」 「……」 「承蒙惠顾，十枚青金币，」黑发少女冷漠地说，指了指放在柜台上的一个盘子，「概不打折，也不赊欠。」 琼恩赶快掏钱，幸好他还兑换了不少青金币。「那我们就告辞了。」他利索地把钱放进盘里，抱着木盒，和梅菲斯离开这件服装店。 走出店门，沿着小巷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就转到了街道上，人来人往，市声鼎沸。这地方琼恩很眼熟，前方就是他们住的旅店，回头看去，背后是坚实的墙壁，自己和梅菲斯彷佛是从墙里钻出来似的。刚才发生的一切，似真似幻，一时间恍惚不清。 但那个银灰色的木盒正抱在怀里。 回到旅店，就看见凛坐在餐桌边，系着餐巾，面前是一个大得可以把她的脸埋进去的碗，里面装满浅绿色的冰激凌。她右臂受伤骨折，做了固定，只能用左手，正笨拙地用勺子挖起一大块冰激凌往嘴里送。「你们回来啦，」小女巫含着冰激凌，含含糊糊地说，「要不要来一点，我刚做好的，这里材料都不全，我费了半天功夫呢。」 「你都这样了还想着吃冰激凌？」 「说甚麽呢？」凛白了琼恩一眼，「正因为受伤了，才更要多吃冰激凌，这样才能够保持心情愉快，有利于恢复——你还站着干甚麽，过来喂我吃啊，没看到我的手不方便吗？艾弥薇，来，我给你留了个勺子。」 「但冰的东西吃太多不好，」琼恩走到她旁边，拿过勺子喂她，「它怎麽是这颜色，你没在里面乱加东西吧？」 做冰激凌的方法，还是琼恩教给凛的，当时是在幽暗地域里，凛闲着无聊非要拉着琼恩比试，结果受了点伤，琼恩为了哄她开心，绞尽脑汁，就把这东西拿出来了。凛一尝就喜欢上了，后来就经常自己做，反正制冷对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但这冰激凌为甚麽是浅绿色的？ 「没有啊，」凛说，「这里不是买不到糖吗，不甜的冰激凌怎麽行呢，我灵机一动，就加了点爱液进去——」 「等等！你加了甚麽？」 「凛的充满爱意的液体，」梅菲斯在旁边解释，「她自己发明的一种饮料，苦叶草做的，你喝过的。」 「我记得，但是能不能不要随便简称啊？这很容易引起误会的！」 凛的胃口很好，一个人把整碗冰激凌都给消灭了，梅菲斯只尝了两口。琼恩喂凛吃完冰激凌，帮她擦擦嘴，然后把她公主抱起来，回到房间，接着召集全体成员开会。 除了莎琳娜和翡翠女巫不在——翡翠女巫早些时候出门了，莎琳娜去跟踪她——其他人很快都到了，大家围着桌子坐成一圈，桌子上摆着那个银灰色的木盒，还没开启。 琼恩把情况通报一遍。渡鸦即将辞职，可能很快就会有新的代理城主上任，必须在此期间，赶快去把城市中心区域检查清理完毕，免得夜长梦多，等新代理城主来了，还不知道是甚麽想法，平白增加事端。毕竟，到目前为止，琼恩都没有和恩瑟政权以及神姬正面对抗的打算，能回避冲突还是尽量回避。对于这点，大家都没有异议，决定明天一早就开工。 然后就是那个木盒了。 「你们遇到了格莱希娅，她不但没揍你，还送了艾弥薇一件衣服？」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感觉这位地狱公主还挺好说话的嘛。」 「首先，我们是『可能』遇到了格莱希娅，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那位公主殿下；其次，我对她很有礼貌，她为甚麽要揍我？公主就可以不讲道理吗？再次，这件衣服不是送的，我花了十个青金币呢；最后，你怎麽还在吃冰激凌？」 「我做多了嘛，你们又都不爱吃，我就吃了，不然多浪费，」凛用勺子把最后一点冰激凌刮乾净，送到嘴里，满意地点了点头，「真好吃。」 「……」 琼恩决定从现在开始无视凛。 「所以这里面就是那位公主……那个女孩子给艾弥薇挑选的衣服？」珊嘉摸了摸木盒的表面，「打开看看吧。」 「唔，我们还是要小心点。」 假如刚才遇到的那个女孩真的是格莱希娅——这种可能性非常高——那麽这个木盒里，究竟装的是甚麽，可就很难说了。魔鬼不撒谎，她既然说是衣服，那就肯定是衣服——但也完全有可能是一件长得像衣服，也确实有衣服的用途，却另外附有某些其他功效（甚至诅咒）的东西。 虽然看起来可能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孩，但格莱希娅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魔姬」，作为地狱公主加前任领主，她的地位较之扎瑞尔还要高一点。扎瑞尔的本事，大家都是亲眼见识过的，作为盟友的时候自然开心，如果是敌人，那连想想背后都会冒冷气。格莱希娅如今立场未知，搞不好是敌非友，她给的礼物，怎麽能随随便便拆封。万一盒子刚打开就突然爆炸，或者里面一排暗影无形箭射出来怎麽办。 「这个应该不会，」维若拉说，「她要想杀你，刚才就直接动手了，没必要用这种方式。」 「谁知道呢，那是一位魔姬啊，她的想法我们怎麽能够理解呢。」 「是吗，我看你和扎瑞尔就挺聊得来的。」 「……这是两码事好吧。」 不管怎麽说，盒子总是要开的，否则琼恩那十枚青金币不是白花了麽。在清理现场，疏散无关群众，又设下重重防护，做了充足准备后，琼恩冒险上前，打开盒子。 甚麽都没发生。 既没有爆炸，也没有射出暗器，盒子就这麽无声无息地被打开了。一件折得整整齐齐的黑色衣服，静悄悄地放在盒子里，旁边还有一些像是头冠之类的饰品。琼恩将衣服拿起来，展开，发现这是一件女式长袍，样式有些特别，上身有很多细带绑缚，下半部分是裙摆造型，整体看上去更像是件风衣。在双肩丶胸口和小腹部位，都有银色丝线编织成的图案。那些图案的造型非常诡异，让人一看就心生不祥之感，彷佛是某种古老的黑暗符文，琼恩一个都不认识。他转过头，发现梅菲斯的神情有些奇怪，眉头紧皱，彷佛想起了某件不愿回忆的事情。 他正要询问，凛凑了过来，「咦，这不是阿姨那件祭服吗？」 「……哪个阿姨？」 「艾弥薇的母亲啊，我还有哪个阿姨，」凛说，「这是巴尔教会举行庆典的时候，大祭司穿的礼服，我小时候在艾弥薇家见过的，当时还想穿上试试呢，可惜阿姨不允许。」 琼恩望向梅菲斯，少女轻轻点了点头。 「是我母亲的祭服。」她说。
第十四章 巴尔，杀戮之神，与班恩丶米尔寇并称为「死亡三神」，在十六年前的「动荡年代」中圣者降临，被一位凡人刺客杀死。杀死巴尔的凡人，后来登上了神位，就是现任谋杀之神希瑞克。 按照公认的说法，巴尔预见到了自己会被杀死，为了应对，他在凡间留下了众多子嗣，将自己的神力分散其中，作为「种子」。在设想中，这些子嗣会互相攻击丶厮杀，诞生出最后的胜利者，而巴尔将借此复活。 巴尔的教会和祭司们，积极协助和推动神明的复活计划，做了如下三个微小的工作：首先，他们给巴尔找来众多受孕母体，让神明尽可能多地播种，之所以说「母体」而不说女性，是因为其中很多不是人类或者类人生物，种类多样，兼容并蓄；其次，他们暗中保护这些受孕母体的安全，同时监视她们的行踪，直到诞下子嗣，这样避免神明的复活种子还没诞生就夭折，前期工作付诸流水；最后，由教会领袖本人亲自上阵，与神明交合受孕，诞下最强大的「种子」，再斩杀其他所有子嗣，夺取神力，让巴尔复活。 这位教会领袖丶选民丶大祭司，名为诺娃·梅菲斯，是艾弥薇·梅菲斯的母亲。 巴尔的计划虽然精密，但在具体实施过程中却遇到了障碍。艾弥薇诞生，长大，她的「兄弟姐妹」们被诺娃率领教会斩杀殆尽，令杀戮神力一步步汇聚其身——截止到这里，一切都很完美，然后就出问题了。 艾弥薇不愿意让巴尔复活。 动荡年代结束，新的谋杀之神已经继位，试图复活巴尔的诺娃等人，自然就是标准的前朝馀孽，受到猛烈的追剿。另一方面，到处斩杀「种子」，也让她们树敌无数，即便远离中土大陆，躲避到东域，仍然被仇家追上门。最终，诺娃身死，艾弥薇和凛逃离，四处流浪。再往后，艾弥薇遇到了提尔教会的大主教，被带到密斯卓诺，成为圣武士。 邪神和其大祭司的女儿，融合了绝大部分的杀戮神力在体内，只要愿意，随时就能登上神位——结果跑去做圣武士了，这大概是巴尔和诺娃万万都没想到的。若非如此，随着艾弥薇体内的杀戮神力蓄积丶强化，无论她本人的意愿如何，最终都会被神性所压倒。但艾弥薇成为提尔的圣武士，借助残神的力量，将巴尔给死死封印住了。 当然，琼恩在其中也是有贡献的，这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童年时候，艾弥薇跟母亲住在一起，虽然她年龄幼小，但作为神明复活的「种子」，总免不了要出席一些祭祀活动。母亲在主持祭典时穿的礼服，她自然见过多次。凛则是在母亲病逝后，就住在艾弥薇家里，她从小就不安分，偷偷乱翻阿姨的衣柜，也曾经见到过这件祭服。 「是一模一样的样式？」 「不是一模一样，应该就是同一件，」凛很肯定地说，「阿姨那件衣服，左边袖子的袖扣是四粒，比右边少了一粒，你看看是不是这样。」 琼恩举起来一数，还真是如此，「你怎麽记得这麽清楚？」他颇为诧异，「不是说没让你穿过吗？」 「哼，人家观察仔细，过目不忘，」凛得意地翘了翘小鼻子，「又不是只有艾弥薇一个人记忆力好。」 「因为左边那粒扣子就是她弄掉的。」梅菲斯淡定地说。 凛当时翻到这件祭服，正想穿上试试，结果恰好诺娃回家。她心慌意乱之下，急忙把衣服往回塞，结果不小心刮掉了那粒扣子，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诺娃发现后，把凛狠狠训了一顿，罚她靠墙壁站了半个小时。 ……难怪凛的记忆这麽深刻。 琼恩努力忍住才没笑出声来。不过说起来，诺娃对凛还真是挺宽容的，寻常衣服弄坏就罢了，小事一桩，但这可是祭典礼服。考虑到诺娃可不是甚麽善良人士，人家是如假包换的邪神大祭司，手里的人命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凛又不是她女儿，只是罚站半小时，这简直可以说是非常宠溺了。琼恩怀疑就算是换了亲生女儿艾弥薇，也未必能超过这个待遇。 「确实就是那件祭服，」梅菲斯确认了凛的说法，「你看看那个头冠，应该有我母亲的名字。」 琼恩拿起衣服旁边的头冠，翻转一圈，果然在内侧看到了「诺娃·梅菲斯」。 「袖扣掉了找不到了，难道不能再弄一粒补上吗？」珊嘉奇怪，「既然是祭服，还是应该要及时修补吧。」 「没来得及。」梅菲斯说。 正因为是祭服，每一处都是精心制作，哪怕连袖扣也非寻常之物，不是随便去店里买一粒就能补上的。当时形势已经很不好，巴尔教会接连遭受打击，彷佛风中之烛，连祭典也都很久没有举办了。诺娃忙于工作，无暇他顾，这件事就一直拖了下来，到最后也都没完成。 那麽问题来了，昔日巴尔教会的祭服，诺娃的遗物，怎麽会在这里？ 琼恩是花十枚青金币，从一位黑发少女那里买来的，姑且假设她就是格莱希娅，那格莱希娅又是从哪里得到这东西的，她堂堂大魔姬，总不会像凛一样去翻人家柜子吧？诺娃死后，艾弥薇和凛为了躲避追杀，匆忙逃命，自然没空回家去收拾衣物，那就应该是有某个人，从诺娃的住处取走了这件祭服。 这个人是谁？是渡鸦吗？ 「应该是他，」梅菲斯说，「自从那次之后，母亲就把祭服藏了起来，免得再被凛搞破坏，连我都不知道在哪，但渡鸦应该是知道的。」 「喂喂，我没有搞破坏，」凛在旁边表示抗议，「我就是觉得很好看，想穿一下试试。」 这祭服一看就邪气森森，你居然觉得好看，不得不说，凛，你这审美观也挺奇葩的。 「不觉得挺别致的吗？有种黑暗冷酷的美感，」凛撇了撇嘴，「你这种姐姐控，有甚麽资格跟我谈审美？」 我姐姐控怎麽了？喜欢姐姐就不配谈审美吗？你这种蕾丝边才是真正可耻的，浪费资源，严重阻碍人类繁衍，我要代表月亮惩罚你！ 祭服是纯仪式服装，没有甚麽特别的实用价值，但反过来说，对于宗教团体而言，它是无可取代的。诺娃身死，渡鸦作为其生前的副手丶亲信，正常情况下，应该是继任成为巴尔残馀信众的领袖，他取走祭服，倒也是合情合理，但为甚麽又到了格莱希娅手里呢？而格莱希娅又为甚麽要把这件祭服给艾弥薇呢？难道因为她知道艾弥薇是诺娃的女儿，所以物归原主吗？ 信息不足，无法分析，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局面越来越复杂了。 无论任何事情，只要和一位魔姬搭上关系，都不能再等闲视之。在经过琼恩和维若拉的反复检查，确定没有附带任何诅咒丶魔法陷阱或者其他危险之后，这件祭服交还给了梅菲斯。凛缠着要穿，不顾手臂受伤未愈，在梅菲斯的帮助下，花了半天功夫才穿好，主要是因为各种系带丶绑缚丶环扣的细节地方太多了。最后戴上头冠，她在镜子前面转了几个圈，「挺好看的，」小女巫自己夸奖自己，「完全符合我的气质。」 琼恩忍不住吐槽，「符合你的甚麽气质，呆萌吗？」 「成熟丶睿智丶深沉丶渊博，」凛用左手托着自己的半边脸蛋，看着镜中的倩影，自我陶醉，「彷佛一杯陈酿的美酒，越品越有味道。」 前面那些形容词就算了，后面半句还是挺对的——确实味道很好。 母亲遗物的意外出现，显然还是对梅菲斯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整个晚上她的情绪都有些低沉，凛接连讲了几个笑话都没能逗她开心。晚餐之后，她就先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其他人也都各有各的事情，珊嘉有功课要做，对于占星师来说，夜晚是最好的学习时间，卡琪下午就回去了，莎琳娜跟踪翡翠女巫出门还没回来，至于其他人…… 「你晚上有甚麽安排？」琼恩问凛。 「咦，」凛彷佛受到惊吓的小动物，嗖地缩进沙发的角落里，摆出防御的姿态，「你想干嘛？」 「……你这麽紧张做甚麽？我就是随便问问。」 「才不是，你肯定是有不轨企图，」凛一脸警惕，「我知道塔姐姐那个诅咒暂时失效了，所以你现在又蠢蠢欲动。本来嘛，我配合你玩一会也没甚麽，但你没看到我现在受伤了吗，你动作又那麽大，弄疼我怎麽办？哼，这种时候不来关心我照顾我，居然还打我的主意，太下流了！」 对对，我就是馋你的身子，我下贱。 「我就是想问问，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找你师姐，研究这个诅咒怎麽才能彻底解除，」琼恩无奈地说，「你都想到哪里去了？」 「你早说嘛，吓我一跳，」凛松了口气，「今晚就算了，我有事。珊嘉呢，在房间里吧。」 「在，你找她干嘛？你都受伤了，乖乖待着休息啊。」 「我要去看看老师，」凛说，「几天没见了，不知道有没有恢复。」 阴影谷一战，琼恩打伤了魔法女神，导致魔网短暂故障，银火失控暴走，导致欣布陷入昏迷，被扎瑞尔放入《命运长夜》中。命运长夜就是奥加莱斯的那本魔法书，伊玛斯卡第四秘器「囊括日月之书」的影器，如今留给了珊嘉。影器之中，隔绝内外，欣布的状态没有进一步恶化，但也没有任何好转，这几个月来一直都是如此。 能救欣布的方法当然是有的，把她体内的银火转移走就行，琼恩恰好就有这种「技术」。之前是因为诅咒，无法实施，现在已经不存在障碍了。不过这件事没必要太急切，等她的两个学生找上门再说，这样充分掌握主动权，说不定还能多提点条件呢。 「那你去吧，」琼恩说，「记得替我问好——如果她醒了的话。」 如果没醒，我很快会把她叫醒的。 凛跑去找珊嘉，琼恩则是叫上莎珞克，一起去找维若拉，研究解除诅咒的问题。 暗金女巫的笔记，之前已经给了维若拉，经过这大半天的研究，传道巫师得出了初步结论：「暗金女巫和娜塔丽莎应该不是同一个人，但两人有过交集。」 她的推测是这样：马伦躲到了东域后，娜塔丽莎追他过来，遇到了暗金女巫。这个诅咒究竟是谁发明的，现在不能确定，但倾向于认为是暗金女巫，因为这个诅咒里有很多成分是东域独有的巫术，而娜塔丽莎是标准的中土巫师，她当然可以学习东域巫术，但要说能搞出这麽强的诅咒，维若拉觉得可能性不是太大。当然，也有可能暗金女巫不是发明者，但肯定提供了技术支持。 同时，维若拉还发现，暗金女巫的笔记上记载的诅咒，和马伦中的那种，还有一些细微差别。 「为方便区分，我们暂且把女巫笔记上的这个称呼为『暗金版』，把马伦中的那种称呼为『娜塔版』，」维若拉说，「你看，这两者对比，暗金版的咒文，要比娜塔版多了两行，这导致它们的效果也有了一些区别。」 「甚麽区别？」 「我还没研究清楚，初步判断是这样：暗金版的诅咒，效果不仅仅是让中咒者对施咒者之外的人不能勃起，甚至不能有欲念，否则就会受到伤害。娜塔版的诅咒没有这种效果。」 「有欲念都不行？那会受到甚麽伤害呢？」 「不确定，看这上面的描述，估计是你那根东西会爆炸吧。」 「……这麽狠毒？」 琼恩吓得差点都软了，跪在他身前正在卖力工作的魅魔不高兴地发出抗议声（消失）这也不能怪他，实在是这暗金版的诅咒太过分，把他吓到了。不允许配偶偷情，这个倒还合情合理，算是正当要求，但连欲念都不能动，动了就要爆炸，这个也太恐怖了吧。 「所以说，娜塔丽莎是在暗金女巫的原版基础上，做了合理的调整，然后对马伦下了咒？」 「我猜测是，但也不能排除另外一种可能性：诅咒是娜塔丽莎发明的，暗金女巫是在她的基础上，增加了新的内容。」 「这位暗金女巫是和男性有甚麽深仇大恨啊？居然搞出这种东西？」琼恩心有馀悸，庆幸自己没有早生几百年，「难不成她也是被哪个男人始乱终弃，所以怀恨在心？」 「谁知道呢，也可能她就是看不惯某些男人花心滥情，左拥右抱，所以要主持正义。」 「我理解，但你说『某些男人』的时候，能不能不要盯着我的脸。」 维若拉将目光往下移。 「也不要往下！」 「嗯？」正在努力的魅魔抬起脸，眼神里充满疑惑。 「不是说你，你继续。」 好吧，这个问题我们先忽略过去。「那解咒的方法呢？」琼恩真正关心的是这个，既然两种诅咒不完全一样，那之前用暗金女巫的笔记上记载的解咒方法，不会有甚麽不妥吧。 「这倒应该没问题，两种诅咒的魔法运作原理是完全一致的，只是暗金版多了点额外效果而已，解法是通用的，」维若拉说，「我这边有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先说点好消息来听听吧。」 「好消息是：马伦研究出来的解咒方法——我们姑且称之为『马伦版』，比起暗金女巫笔记上的这种，要更加先进有效一些。」 是吗，那太好了！ 琼恩原本一直就担心这件事，暗金女巫笔记上，只有临时解咒的办法，这显然没有达到他真正的心理预期。但马伦搞出来的解法，又不知道靠不靠谱。如今看来，马伦还是给力的，传道巫师名不虚传，虽然是个风流浪子，但还是有真材实料的。为了自己的性福生活，他想必也是发挥出了百分之一百二的实力吧。 「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经过我比照发现，马伦版的解咒法，仍然不能彻底解除诅咒。」 「……你不是说他的方法更先进更有效吗？」 「是啊，比如说，消耗同样分量的眼泪石，马伦版解咒法的生效时间，会比暗金版要长百分之六十到八十，所以说更先进更有效。」 「但还是治标不治本啊！」 琼恩很不开心，搞了半天，这个问题还是没有得到根本解决。「那你能不能研究出真正的解咒方法？」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你也是传道巫师，还比马伦多了后续这麽多任的知识积累，应该比他强吧？」 「我当然会想办法，」维若拉说，「我可不想一直被你那些女友们埋怨，但我不能保证。传道巫师的知识，基本都是中土大陆的魔法体系范畴，对这种东域巫术知之甚少。」 「总之你尽力吧。」 琼恩叹了口气，拍了拍莎珞克的脸蛋（消失）然后她等了一会，身后却毫无动静。 「怎麽了？」魅魔回头望去，发现琼恩正一脸郁闷。「软了。」他说。 诅咒又发作了。 昨天大概是傍晚时分，蒂玛用了一块拇指大小的眼泪石，给琼恩临时解了诅咒，现在是夜里七点，算下来大约持续了二十六个小时。 「现在我们还不清楚具体的换算公式，要多试验几次才能得出结论，」维若拉说，「我把你带回来的眼泪石熔化，重新切割，按照重量分成了十个级别。正好现在来试试，先用最小的一级，看看效果能持续多久。」 「我怎麽感觉自己像是在吃药……」 最小的一级只有珍珠大小，还不到蒂玛用的那块的三分之一，但效果不错，或许是马伦版解咒法的确更先进，整整持续了十二个小时。琼恩为了配合科学研究，一夜没睡。 （消失） 按照昨晚讨论的结果，今天早上大家要再入禁区寻宝。然而琼恩召集人的时候才发现减员严重，妹子们各有各的原因来不了。维若拉是被他折腾得太厉害，起不了床，也就罢了，梅菲斯则是表示要照顾凛，脱不开身。 「凛怎麽了？」琼恩奇怪，她只是胳膊受伤，腿又没事，以小女巫爱热闹的性格，没道理不积极参与啊。 「她肚子疼得厉害，」梅菲斯说，「大概是冰激凌吃撑了。」 「……活该！」 幸灾乐祸的琼恩被气鼓鼓的凛指使梅菲斯揍了一顿，然后丢出门，和他一起的除了莎珞克，就只有珊嘉。 珊嘉肯定是必须在的，且不论她究竟是不是阿拉莎，是不是欧贝伦的女儿，反正事实就是密瑟能核认她，愿意听她的指令，这就足够了。大奥术师的浮空城，谁知道里面隐藏着甚麽危险的魔法陷阱，有珊嘉在，就相当于有了护身符，可以横冲直撞，百无禁忌。 再次穿过茫茫的雾气，进入封闭千年的古老城区，恍惚间有种穿越时光的感觉。虽然同是一座城市，但雾气之外，人来人往，市声鼎沸，一派人间烟火气，雾气之内，则是荒城古道，寂寥无声，没有半点生气。 沿着脚下的道路一直往前走，远处是一座高耸的塔，应该就是这座城市昔日的城主丶大奥术师的居所了。琼恩和珊嘉牵着手，朝高塔走去，莎珞克和猫女跟在身后。「感觉有点奇怪，」珊嘉微微皱眉，「好像，有点太乾净了。」 这个问题琼恩前天就发现了。浮空城从高空坠落，里面的居民理应无幸，那应该会留下尸骨，就算千年过去，也不可能半点痕迹都没有。假设居民被迷锁保护，幸免于难，那他们应该会继续居住在这里，生存繁衍，毕竟周围都是原始森林，想跑也没地方啊。但所有资料都说得很清楚，神王发现这座城市的时候，已经是一座空城。 难道欧贝伦的浮空城，里面原本就是没有居民的吗？还是说原本有居民，但在坠毁之前就提前都离开了？ 琼恩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如果本来就没有居民，那麽就没有必要建造这些房屋了。当年浮空城之所以坠落，是因为卡尔萨斯发动「化身」法术，试图夺取魔法女神的神位，结果把整个魔网给整崩溃了，过了一段时间才恢复。在这段断网期间，密瑟能核无法从魔网中抽取能量，浮空城就失去了动力，于是稀里哗啦全掉了下来。卡尔萨斯这次乱搞，其中也有欧贝伦的参与，当时是旅者用「封绝」将诸神阻挡在外，构建出安全的施法区域，否则卡尔萨斯法术还没完成，就被魔法女神降临轰杀成渣了。 欧贝伦和卡尔萨斯搞这麽大的事情，不可能没有想过失败的可能性。琼恩觉得，欧贝伦有可能是在出发去卡尔萨斯的浮空城之前，先把自己城里的臣民都遣散了。如此一来，眼前的情形就很合理了，掉下来的本来就是一座空城。 等等，如果这麽说的话，那会不会里面的财宝，也被欧贝伦提前转移走了？ 欧贝伦死的时候是和卡尔萨斯在一起，他负责为卡尔萨斯施法提供保护，面对的敌人是魔法女神和她的盟友们，可以料想，旅者肯定是全副武装，最强的武器，最好的宝物，必然全都带在身边。但大奥术师的收藏浩如烟海——以奥沃为参照就知道——琼恩也不指望会在城里找到第一流的藏宝，只要能捡到点二三流的东西，也就心满意足了。总不至于让他千里迢迢，兴冲冲而来，结果白跑一趟吧，那这位岳父大人也未免太不够意思了。 「对了，姐姐，这座城市原本叫甚麽名字啊？」 雅尔贝琳娜城是神姬拿到之后，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琼恩每次说起来，总觉得有点别扭，有种微妙的违和感，觉得和一座浮空城不搭。耐瑟浮空城，名字大多都不错，比如阴魂城，比如奥加莱斯的「星陨城」，虽然似乎都有点不太吉利，但至少气势是出来了。 「老师提到过，我想想，」珊嘉回忆了一下，「暮光城。」 「甚麽？」 「暮光之城，意思是夕阳残照之处。」 「……这帮大奥术师，怎麽取名都这麽不积极向上呢。」 阴魂城丶星陨城丶暮光城……一听就都很灰暗，完全不符合核心价值观，难怪都摔了——哦，阴魂城还没摔，好端端地飘在天上。琼恩觉得自己有必要上书城主，改个名字，不说多麽阳光灿烂，至少不能像现在这样，一听就是大反派。 算了，暮光城就暮光城吧， 两人一路闲聊，走到高塔下方，那是一座象牙白色的方形石塔，彷佛利剑般笔直地刺向天空，气势惊人。琼恩绕着塔基转了半响，发现找不到入口。莎珞克张开蝠翼飞了几圈，落下来，表示整个塔的外墙都是严丝合缝的岩石，没有看到任何门窗之类的东西。 「看来得另外想办法了，」琼恩说，「对了，莎珞克，以后尽量少飞。」 「好的，但是为甚麽？」 「没甚麽，就是最近不太想看到蝙蝠，比较敏感。」 「哦。」 琼恩的说法莫名其妙，但莎珞克也不多问，反正她也很少张开翅膀，毕竟这里是物质界，凡人居所，显露邪魔形态没甚麽好处。「那我们现在怎麽进去？」 琼恩也不知道。 这明显是一座巫师塔，而任何有基本魔法常识的人都知道，巫师塔就类似于巫师的城堡，就算主人不在，也最好别硬闯，否则下场会很不好。正常来说，都是受到主人邀请才能进入，但主人早就没了啊。 按照惯例，这种时候，就应该是机械降神，不，是姐姐登场大发神威了。 「姐姐？」 「我试试。」珊嘉说着，将手放在石壁上。 果不其然，她的手刚一贴上石壁，塔内就传来隐隐的轰鸣声，片刻之后，石壁上浮现出一道黑色的椭圆形的门。珊嘉正想走进去，琼恩伸手拉住她，摇了摇头，示意再等一等。 清晰的脚步声从塔内传来，越来越近，很快，一个银色的身影从门里走出来。那是一位身材娇小的金发少女，穿着银光闪闪的丶华美的裙甲，凛然的神态，让琼恩有那麽一瞬间想到梅菲斯。少女昂起头，凝视着琼恩，严肃地发问。 「我问你，你就是我的御主吗？」 …… 「我想应该不是，」琼恩尴尬地让开身，露出被他保护在后面的珊嘉，「这才是你的御主。」 少女看着珊嘉，碧绿的眼眸里快速闪烁着微光，过了几秒钟，她手抚胸口，弯腰行礼，然后侧身让开门，「欢迎回家，御主，我是诺玛。」 「你好，诺玛，」珊嘉说，「你一直住在这座塔里吗？」 「是的，诺玛是塔灵，从诞生起就在塔里，」少女说，「大奥术师预见到他可能会永远离去，而有朝一日，御主会重返家门，所以他创造了诺玛守护此地，等待您的归来。」 原来如此。 看来正如琼恩所想，欧贝伦对卡尔萨斯的失败，也早就有所预料，提前做了一些准备。这位自称「诺玛」的少女，乃是欧贝伦创造出来的塔灵——塔灵其实就是某些大巫师创造出来的，辅助他们管理巫师塔的助手，通常都是召唤异界生物改造而成，为求实用，往往奇形怪状，没想到欧贝伦会搞出这麽一位美少女。看来大奥术师取名字的水平一般，审美观倒是正常在线的。 总而言之，剧情又走上正轨了，珊嘉出手，轻松过关，接下来就可以进去寻宝了，也不知道欧贝伦给女儿都留了甚麽好东西，想想都令人激动。 然后琼恩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巫师塔里的装饰确实富丽堂皇，处处透出「有钱」两个字，隋珠妆灯，琉璃塑墙，黄金做马，白玉为堂，随便拿件东西出去卖，这辈子大概就衣食无忧了。问题是这些对琼恩都没用啊，他要钱做甚麽，他缺钱吗，笑话，他要的是真正的宝藏好不好。 「甚麽是真正的宝藏？」诺玛问。 「就是那种，嗯，比如说，能一下捅死巨龙的长枪啊，能一下砍死巨龙的宝剑啊，能一发火球轰杀巨龙的魔杖啊，能被十头龙集中喷火都毫发无伤的盔甲啊，等等等等。」 「你很讨厌龙吗？」 「嗯？没有啊，我一点都不讨厌龙。不但不讨厌，还喜欢得很呢，尤其是红龙，超级可爱的——咳咳，我刚才就是打个比方，意思就是这种超级厉害的宝物，你能理解吗？」 塔灵通常智力都不是很高，这也是很多大巫师懒得创造塔灵，而是更愿意让学生给自己打下手的原因。不过欧贝伦的技术水平显然不是一般的高，诺玛毫无障碍地理解了琼恩的意思，「你说的那种东西啊，大奥术师确实有很多。」 「是吗？」琼恩很高兴，「那赶快拿点出来看看吧。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是琼恩·兰尼斯特，你的御主的弟弟。」 「你不是，」诺玛认真地说，「御主是独生女，没有弟弟。」 「呃，这个我跟你解释不清，超出你的理解能力范围，」琼恩摆摆手，「总之赶快把宝物拿出来吧。」 「不在这里。」诺玛回答。 「那在哪里呢？」 「据我所知，绝大部分应该都送给御主了，」诺玛思考，或者说在她的记忆库里搜寻了一阵，得出结果，「送到御主住的浮空城，那座城市的名字是阴影之地。」 就是阴魂城。
十五章 寻宝行动基本上是无功而返。 密瑟能核仍然在，但那东西肯定不能拿走，珊嘉也没办法移动。欧贝伦的好东西都送给女儿做嫁妆了，剩下一些次品，过了这麽多年，也都没甚麽价值了。魔法物品也不是都能永久保存的，本质上说，它们就是抽取魔网能量，塑造成特殊效果，附在实体上。凭依的实体损坏，或者随着年代久远，能量逐渐散逸，都会导致魔法物品失效，变成凡物。 如果能把诺玛带回去，倒也不错，出门一趟诱拐个妹子回家，就算不能上，看着也赏心悦目。然而她是塔灵，虽然长得像人类，其实是魔法造物，有点类似于魔偶那种，根本不能离开巫师塔的范围。 要说收获，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宝物可以随着时间流逝而毁损丶失效，但知识不会，只要记载了知识的载体还在，它就能传承下去。在巫师塔里，琼恩看到了一座大得无边无际的图书馆，里面彷佛装满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书籍，别说这辈子，就算是他记忆中的地球生活里，那些国家大图书馆也不能与此相比。「想要大奥术师的宝藏吗？都在这里了，」诺玛把琼恩带到了图书馆的门口，一脸严肃地说，「大奥术师把他毕生的知识都存在这里，想要的话都可以给你，去找吧，所有的都在这里了。」 「你刚才说的这段话……怎麽总感觉怪怪的。」 「我也觉得有点怪，但大奥术师就是要求我必须这麽说。」诺玛表示她只是照章办事。 难道欧贝伦除了「旅者」之外，还有个外号叫海贼王？ 知识确实是最大的财富，浩如烟海的书籍，比甚麽屠龙枪丶弑神剑之类的或许更有价值，唯一的问题是需要时间消化。而琼恩现在缺的，恰恰就是时间。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说，在女孩们的配合下，尽量多的积累实验数据，为维若拉的解咒研究提供样本支持。 这项工作不难，也很快乐，更没危险，唯一的缺点就是比较耗费时间。假设实验一次平均需要两个小时，考虑到实验对象的数量，大半天就过去了。这还因为凛先受伤后吃坏肚子，梅菲斯要照顾她，只能抽空陪陪琼恩，等于是一下子减少了一个半的战斗力，否则琼恩估计自己就每天不用下床了。 幸好还没这麽忙，还能抽空听莎琳娜的汇报。 翡翠女巫这两天一直神出鬼没，基本见不到人，也不知道在干嘛。莎琳娜跟踪她，抽空会回来向琼恩汇报，但也没发现甚麽有价值的东西。直到这天早上，琼恩溜到凛的房间里，硬拉着梅菲斯，完事后，梅菲斯一边收拾，一边埋怨他乱来，「凛在旁边呢，」她低声说，「把她吵醒了怎麽办。」 「有甚麽关系？」琼恩不懂，「她又不是没见过。」 「她看见了也想要怎麽办？」梅菲斯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兴致来了想要，弄疼了她又哭，到时候看你怎麽收场。」 「……我怎麽感觉你现在把她当女儿在养。」 正说着，莎琳娜敲门，表示有重要的事情汇报。 「甚麽事？」琼恩很不开心，他本来还准备和梅菲斯再来一次，莎琳娜来得真是不凑巧。如果没有甚麽有价值的信息，他决定就要好好惩罚一下对方。速战速决，晚上还要去参加渡鸦的宴会呢。 「属下发现，翡翠小姐似乎去见了公主。」 「公主？格莱希娅？」 「是的。」 莎琳娜汇报，她昨夜跟着翡翠女巫出门，一路到了城南，然后就把目标给跟丢了。她想返回，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迷宫里，怎麽走也走不出来，整整走了大半夜，直到早上才脱困。在迷宫里，她清楚地感应到格莱希娅的气息，可以肯定公主就在她附近，那个迷宫也应当是公主所为，只是不知道其用意何在。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见到翡翠女巫和格莱希娅见面是吧。」 「是的，但属下揣测，翡翠小姐应该是被公主召见。」 琼恩沉思着，莎琳娜虽然是个精神病，经常脑洞大开，但这次的推测倒还算中规中矩，合情合理。但翡翠女巫怎麽会和格莱希娅又搭上线了，这两个人是甚麽关系？难不成公主殿下这次降临，既不是来找渡鸦，也不是找琼恩，其实是冲着翡翠女巫来的？说起来，这位公主殿下是对女巫有甚麽格外偏好麽，几百年前紫铜山脉里的暗金女巫，据蒂玛说极有可能就和格莱希娅有联系，如今又来了一位翡翠女巫，总觉得有些巧合得过分。 「好的，辛苦你了，莎琳娜，」梅菲斯说，「你先回去休息吧。」 梅菲斯和莎琳娜在塔瑟谷时就认识，但没甚麽交情，关系一直很淡。莎琳娜现在是邪魔，大家就更没甚麽共同语言了。等她退下，梅菲斯从床头的柜子上拿起几张纸，递给琼恩，「你先看下，」少女说，「我本来正想跟你说的，这两天都见不到你，差点忘了。」 琼恩低头仔细看，这几张纸是梅菲斯摘抄的资料，上面记载的是东域几位比较有名的女巫师的介绍，「暗金女巫丶白银女巫丶青铜女巫丶绯红女巫丶蔚蓝女巫——东域的女巫怎麽取名都这麽有个性，」琼恩忍不住笑，「而且，为甚麽没有黑铁女巫？」 梅菲斯没听懂，「为甚麽应该有黑铁女巫？」 「没甚麽，」琼恩说，「开个玩笑。嗯，还要加上翡翠女巫。那你让我看这些女巫的意思是？」 「你注意她们的生卒年份。」 琼恩再看，这才看出门道，这上面记载的女巫们，有的资料详细，有的比较模糊，有的在穆罕，有的在恩瑟，最早的距今已经两千年以上，是否真有其人都不好说，更接近传说故事，而最近的那位「蔚蓝女巫」，则是大约生活在距今两百年前，而且活动区域，就是在迷雾森林，也就是这座城市周围的这片原始森林。 「她就是塔米娅想找的那个女巫吧？」 在来雅尔贝琳娜城，或者说暮光城的路上，琼恩一行人曾经遇到过一位叫塔米娅的少女。这位据说祖祖辈辈都被厄运缠绕的不幸少女，正在寻找森林里某个女巫的小木屋，因为据说这位女巫法力高强，能够破除各种诅咒，塔米娅希望能找到女巫的遗物，帮她摆脱厄运诅咒。但直到琼恩前些天和她分开为止，她还没有找到。 梅菲斯点头，「塔米娅说的应该就是这个蔚蓝女巫。」 从各方面得来的信息汇总，包括这两天梅菲斯在城中询问居民走访调查，基本可以确定，这位蔚蓝女巫，最早的活动时间大概是两百年前，最后的消息则是距今大约九十多年前，此后就消失无踪。 梅菲斯摘抄的笔记上，提到的女巫远不止琼恩前面念到的那些，共有十位。所有涉及这些女巫的官方记载或者民间传说，有几个共同特点，第一，她们都避世隐居在森林之中，往往都住着一座小木屋，第二，她们的名字，无一例外都和「色彩」相关，第三，要麽擅长诅咒，要麽擅长破除诅咒，总之都和诅咒关系密切。 因为隐居的关系，她们都比较神秘，生卒年份难以精确，只能圈定大概的范围。梅菲斯在另一张纸上，划了一条代表时间的横线，又用不同颜色的笔，将这些女巫的生卒年份标明。这样一看就一目了然：早期的几位女巫且不论，因为信息实在太过于模糊，但从五百年前的「白银女巫」开始，之后是暗金女巫丶绯红女巫等等，她们的活动时间就相对精确了，居然没有任何重合，而且正好彼此衔接，中间没有多少空隙。 这就像…… 「就像是同一个人在不断变换身份，或者是在不断轮回转世似的。」梅菲斯做了总结。 这两种可能性似乎都不大。东域只有神王才能轮回转世，凡人无此待遇，除非这位女巫其实是一位神王，否则后面的猜测说不通。至于前者，这些女巫中最早是两千多年前的人，没有凡人能活这麽久，就算是精灵也不可能，寿命最长的日精灵，也不过就是近千岁而已。 「例外总是有的，」梅菲斯指出琼恩说法的破绽，「凡人轮回，未必不可能，珊嘉姐姐就是例子；至于寿命超过两千年，可能性更多，比如她其实是亡灵，吸血鬼，或者巫妖，也有可能她和下层界的邪魔签了甚麽契约，得以长生不死。」 确实是有可能。 不管哪一种可能，轮回转世也罢，变换身份也罢，都指向同一件事：这些女巫，其实是同一个人。 「如此说来，翡翠女巫，有可能和这些女巫就是同一人？」琼恩总算明白梅菲斯为甚麽让他看这些资料了，「但是不太对啊，最后这段时间，间隔是不是也太长了点。」 最后一位蔚蓝女巫，消失时间是大约九十年前，而翡翠女巫的出现，就是上个月，琼恩一行人在彻森塔遇到的。这两位女巫一死一生之间，就有九十年的空档。而之前那些女巫们，此隐彼现之间，从来没有这麽长的间隙。 这九十年，作为两个女巫的间隙太长，如果认为其中还漏了一位女巫没有统计，那又有点短了，之前的女巫们，基本都活动了大约一百多年。唯一的例外是暗金女巫，不知甚麽缘故，是被恩瑟和穆罕两国联合发兵杀死，只活动了大概六十多年。当然，既然有暗金女巫这个先例，如果认为在蔚蓝女巫之后，翡翠女巫之前，还有一位短命的女巫，也不是说不通，只是没有任何证据。 总之，先姑且认为翡翠女巫和这些各种颜色的女巫就是同一人吧。那麽问题来了，前面已经知道，暗金女巫和格莱希娅有关，翡翠女巫又跑去找格莱希娅，难不成这些女巫，都是地狱公主在凡间扶持的代理人？或者是她开的小号？琼恩还记得有个叫格拉兹特的邪魔，就喜欢变换各种身份，冒充凡人游历，他的精彩自传《后宫战略》此刻就正在凛的床头呢。小女巫现在是他的粉丝，如果每天不听一段睡前故事就睡不着。但格拉兹特是恶魔，格莱希娅是魔鬼，应该不会有共同的癖好吧。 也难说，格拉兹特向来被认为是「最像魔鬼的恶魔」，而格莱希娅大小姐，也素有脾气怪异，喜怒无常的名声，并不是那种魔鬼模范生。这两位大魔君，搞不好真的是一路人。 格莱希娅究竟想干甚麽？ 延续两千多年的七彩女巫们，和她有关，十六年前神王吉勒今的死亡，也和她有关，如果想远一点，琼恩记得之前在阴影谷中遇到的迷雾大师，米斯兰达尔，也和她有关，扎瑞尔说过，米斯兰达尔是昔日精灵王的幼女，因为仇恨而堕落，借助格莱希娅的力量一直活到今日。再考虑到前天下午，十个青金币卖给梅菲斯的那件祭服，说不定当年诺娃和巴尔教会，都和格莱希娅发生过甚麽关联。对于一位魔姬而言，她对于凡间的关注和干涉，已经算是非常频繁了。 九层地狱势力，随便插手凡间事务是非常犯忌讳的，既会受到诸神丶恶魔和其他各方力量的干涉，也容易招致位面法则的压制和反击。就像扎瑞尔，阴影谷一战后，就被立刻驱逐出境，遣返地狱，固然是因为她的大魔鬼身份，也是因为她在那一战中，纵横捭阖，掀风作浪，做得太过头了。物质界的凡人，脆弱丶短命丶愚笨，有各种缺陷，却在诸天神魔的环伺之下存续至今，很大程度上，就是有赖于位面法则的这种保护和纠错机制。格莱希娅固然是地狱公主，可能会比扎瑞尔受到更多优待，但她真要胡搞乱搞，一样也会受到反击。 哦，这里是东域，和中土不太一样。 受限于古老的协议，中土诸神不能干涉东域，神王们又自相残杀得差不多，尤其是恩瑟，就吉勒今一个神王。格莱希娅跑到这里搞事情，确实是找对了地方。其实呢，话说回来，公主殿下究竟想做甚麽，琼恩也不是很关心，作为一个普通人类，他从来没有要守护世界的觉悟，只要不是打算毁灭世界——这是恶魔的爱好，魔鬼基本不搞这一套——他就都能接受。哪怕格莱希娅明天突然宣布要在东域建国，发兵征服世界，他也都无所谓，说不定还会积极参与，早早抱上大小姐的腿，看看能不能落点好处。 前提是，格莱希娅不是要找他麻烦。 公主要不要找自己麻烦，琼恩现在不清楚，也说了不算，但自己尽量避免找她麻烦还是可以办得到的。琼恩赶快把莎琳娜叫过来，吩咐她从现在开始，停止跟踪翡翠女巫，无论她做甚麽都别关心，别在意，就当不知道。 「这是何故？属下不明白……」 「所以说你智商低，」琼恩没好气地摆摆手，「她都跟格莱希娅混在一起了，我们怎麽惹得起？谁知道她们俩在探讨甚麽关乎世界和平人类福祉的大事，你去捣甚麽乱？万一哪天你跟着跟着，进门发现她们正在床上搞姬，你岂不是会被杀人灭口？我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主人关怀，属下感激涕零，」莎琳娜怯怯地说，「只是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说就是了。」 「公主既然在这座城市里，任何人只要提起她的名字，她都会有所感应，能够听到后面所说的话，所以主人刚才说她和翡翠小姐在床上那个……似乎不甚妥当。」 「我靠！你怎麽不早说，」琼恩大惊，「你怎麽不早点提醒我别说她的名字？」 「属下以为主人知晓此事，只是坦荡无私，因此无所畏惧。」 「我他妈的坦荡无私个鬼啊！」琼恩忍不住破口大骂，「而且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无所畏惧了？我明明畏惧得一塌糊涂好不好！」 「主人太谦虚了。」 「……」 琼恩没力气地摆摆手，示意她赶紧滚蛋。 有一个不靠谱的手下，就是这麽让人头痛，琼恩感觉自己现在头就痛得厉害，怀疑是不是发烧了。扎瑞尔究竟是怎麽调教的，如果不是对魔姬足够信任，琼恩都要怀疑这是不是她故意在坑自己。回忆一下，自己这几天提到公主芳名的次数不少，而且似乎也都没说甚麽好话，如果公主殿下要登门兴师问罪怎麽办，想一想就感觉头更疼了。 珊嘉这两天基本都在巫师塔里，一方面在诺玛的帮助下，逐步学习和掌握巫师塔，另一方面泡在图书馆里，翻看各种资料。猫女琪雅随侍左右，莎珞克则放了个假。琼恩赶紧跑到魅魔房间里，要她施展出全副本领，总算才把格莱希娅的事情给忘掉。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晚上。琼恩和梅菲斯穿上礼服，去参加渡鸦城主的宴会。 和上次的情形差不多，渡鸦邀请了城中一些头面人物，大家聚在一起喝喝酒，跳跳舞，听听音乐，聊聊八卦。渡鸦也宣布了辞职的消息，表示自己明天就会离开城市。琼恩本来以为出于礼貌，应该会有人出来表示挽留甚麽的，结果一个都没有。看来这位代理城主的工作做得一般般，不怎麽得人心，至少团结群众这点就没做好。 上次宴会，梅菲斯和凛联袂出席，光彩照人，抢了全场所有女宾的风头。这次凛在家休养，梅菲斯独自前来，依然是艳压四座。珊嘉知道她要来参加宴会，特地从自己的衣柜里为她挑选了一件黑色无袖长裙，蕾丝镂空的背部让她雪白的肌肤展露无疑，再配上银色的细高跟鞋，一登场就成了所有人的目光焦点。还没一会，就有好几个人过来邀请她去跳舞，梅菲斯看了看琼恩，见他没有反对，便接受了邀请。 琼恩纯粹是过来凑数的，他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端着酒杯坐在角落里保持低调，也不怎麽和其他人说话，只是和卡琪聊聊天。和上次一样，卡琪也受到了邀请，女孩的情绪不是太高，毕竟前两天才刚刚得知兄长的死讯。「这样一来，艾比伦家就真的要被除名了。」她闷闷不乐地说。 「女性不能作为继承人吗？」 「不能，必须是男性。」 「你们恩瑟真是歧视女性，」琼恩批评，「你看，神王不在，这十几年不是神姬主政吗，国家一样治理得挺好，所以说女性为甚麽就不能继承家业，这规矩完全没道理嘛。」 「神姬殿下是天纵奇才，我怎麽能和她比拟呢？」卡琪赶忙说，「而且神姬也只是暂时摄政，等神王陛下归来，还是要退位的。」 然而你们的神王陛下已经回不来了。 琼恩知道，按照恩瑟的规矩，如果在七年的过渡期内找不到新的继承人，艾比伦家就不再是贵族了，除非卡琪赶快结婚，招一位其他贵族子弟入赘。这个并不容易，且不论卡琪本人意愿，她脸上的伤疤也是一个很大的障碍。 「对了，我上次说过，要帮你做祛除伤疤的药水，」琼恩说，「这两天应该就能做好，到时候我拿给你。」 「这麽快？太感谢了！」卡琪很高兴，女孩子总是在意自己的容貌的，这道伤疤令她耿耿于怀很久了，「真是不知道怎麽感谢你，琼恩，你对我太好了。」 「举手之劳罢了，」琼恩说，又随口开了个玩笑，「等你的伤疤祛除了，估计登门求婚的人会排成长队。」 卡琪定定地看着他。 「怎麽了？」琼恩莫名其妙。 「你希望我结婚吗？」 「呃，这倒不是，」琼恩稍稍犹豫，「坦白说，我还真不希望看到你结婚。」 「为甚麽？」少女问，眼神中明显含着期冀。 这个问题琼恩还真不好回答。于他而言，就是觉得卡琪是个很好的姑娘，这麽好的女孩子，嫁给别人，让他心里有点不爽。但要说他有多喜欢卡琪，想娶她为妻，那也完全谈不上，至少没喜欢到这个程度。他当然知道女孩想听到甚麽回答，但他也不想撒谎。再说他又不是恩瑟的贵族，娶了卡琪，对她的家族延续没有任何帮助。 下意识地，他将目光转向场内，却惊讶地发现梅菲斯不见了。 琼恩猛地站了起来，把旁边的卡琪吓了一跳，「怎麽了。」 「我有点事，失陪一会。」 琼恩在场内来回看了两遍，确认梅菲斯不在，渡鸦也不在，心头顿起不祥之感。他拉住一名从旁边走过的侍者，「不好意思，你有看到我的女伴吗？」 「您的女伴是哪位？」 「就是最漂亮的那个，特别高的，金发的。」 「哦哦，那位小姐，」侍者连忙说，「她刚刚和城主大人一起离开了。」 「往哪边走的？」 侍者指了方向，琼恩连忙追了过去，梅菲斯突然离开，而且没有和他打招呼，这事很不寻常，渡鸦究竟在搞甚麽名堂？ 追出大厅，外面是一片黑暗，宴会是六点半开始，此时已经差不多八点钟了，今天天气不好，连月亮都没有，琼恩开启黑暗视觉，极力向四周看去，终于在远处看见梅菲斯，她正转过一个拐角，在她前面还有个人，只见到隐隐约约的背影，应该就是渡鸦。 琼恩悄悄地跟了上去。 梅菲斯既然没叫他，自然有她的理由，或许她和渡鸦有甚麽机密的事情要谈。琼恩无意探究，但他怕梅菲斯遭遇危险，毕竟渡鸦极有可能就是当年派兽人追杀梅菲斯和凛的那个巫师，万一他突然翻脸动手怎麽办。渡鸦未必打得过梅菲斯，但这里毕竟是他待了十几年的主场，小心点总是对的。 渡鸦和梅菲斯一前一后，沉默不语，走了大约十分钟，进入一幢两层小楼中。琼恩不敢跟得太紧，在外面等了片刻，才轻轻推门走进，被这一耽误，前面的两人已经不知去向了。 沉住气，他对自己说。 这里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住宅，或者说普通的富裕人家的住宅，进门是客厅，铺着地毯，两侧是几个房间，靠北边有一道旋转楼梯，隐约有说话声从楼上传来。琼恩给自己释放了一个隐形术，轻手轻脚地走上楼梯，来到二楼。 然后他就被吓到了。 明显是经过魔法改造，二楼的面积比一楼至少大了十倍，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山洞，没有任何装饰丶家具，光秃秃的石壁，反着暗光的地面，梅菲斯和渡鸦两人面对面站在那里，而在他们周围，是一个个巨大的丶透明的圆柱体，每一个圆柱体中都装满了淡绿色的液体，在液体中，浸泡着一具具白生生的赤裸女体。 琼恩屏息看过去，那些浸泡在液体中的女体，或站立，或跪坐，或舒展，或蜷曲，姿势各异，但相貌丶身材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灿金色的长发，盈盈一握的腰肢，笔直修长的双腿，宛如沉睡的平静面容，居然和梅菲斯一模一样。 他心头狂跳。 虽然也曾经幻想过，梅菲斯要是有个双胞胎姐妹，左拥右抱，那是多麽美好的事情。但这麽多「梅菲斯」，以如此诡异的方式出现，刹那间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虽然在下一瞬间，琼恩就反应过来，这些不是梅菲斯，准确地说，不是艾弥薇·梅菲斯。 这些应该是「诺娃·梅菲斯」。 并不是看出了甚麽相貌上的差别——虽然仔细看的话，确实还是和艾弥薇有些不同，主要是气质更成熟一些，但琼恩此刻哪有心思去分辨——而是直接猜到的。托看过那麽多故事，玩过那麽多游戏的福，琼恩只用了半秒钟，就得出了最合情合理的结论，搞明白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了。 渡鸦肯定是想复活诺娃。 根本不需要做任何分析，眼前所见就足以作为完全的证明，巨大透明的器皿丶颜色可疑的溶液丶复制克隆的女体，还有站在那边的，一看就精神不正常的巫师——所有这一切要素集合起来，不就是一个标准的「疯狂科学家（巫师）痛失所爱，试图用生化科技（魔法）将她复活」的剧情麽？难道还有甚麽别的解释？总不能说渡鸦是个手办收集爱好者，大半夜的拉艾弥薇来欣赏他的收藏，顺便共同追忆一下诺娃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也够恐怖了。 「这是怎麽回事，叔叔？」艾弥薇问。 或许是不像琼恩一样「经验丰富」，少女并没有立刻判断出渡鸦的目的，尽管如此，眼前情形的诡异是显而易见的。看着这一具具和自己一模一样，却毫无生气的女体，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有本能的生理不适，震惊丶颤栗，甚至恐惧，即便是艾弥薇，也不例外。 「这些是甚麽……东西？」她又重复地问了一遍。 「如你所见，」渡鸦张开双臂，彷佛一位收藏家正在向客人介绍他的藏品，「你的母亲，诺娃。」 「胡说八道！」少女的脸上泛起晕红的怒色，「母亲早就去世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艾弥薇，稍安勿躁，听我说，」渡鸦的声音很轻，透着从容不迫，成竹在胸般淡定，「诺娃在七年前去世了，她的遗体被凛火化了，她的骨灰被埋在瀑布下面，你和凛以前最爱去玩的地方，很僻静，没有人去打扰她——这些我都知道。对不起，艾弥薇，当年我有事缠身，来迟了一步，没能救下她。我发过誓，会永远守护她，不让她受到伤害，但却没能做到。这是我的责任，我要向你道歉。」 「叔叔，你……」 「嘘，安静，听我说，艾米，啊，我还是喜欢叫你艾米，和你母亲一样，」渡鸦双手在胸前合握，「你看，我犯了个错，我要尽力弥补。我没能保护好她，让她遭此不幸，所以我要想办法拯救她。我想了很多很多办法，拜访了很多很多人，向他们请教，求他们帮忙，终于，我找到了正确的路。」 「甚麽正确的路？」 琼恩也想问这个问题。渡鸦是诺娃的忠实仰慕者，追随她多年，辅佐她，保护她，不离不弃，患难与共，他想要复活诺娃，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完全能理解。魔法世界，死者复活也不是天方夜谭，高阶的祭司，付出足够的代价，就可以沟通神明，让新死者复苏。问题是艾弥薇以前对他说得很清楚，诺娃以自己的灵魂湮灭为代价，给她下了死咒，灵魂都没了，怎麽复活？渡鸦不知道用甚麽方法，搞出了这麽多女体，但只有躯壳，没有灵魂，没有任何意义。 他究竟想干嘛？ 话说回来，这些女体是怎麽做出来的？看起来不像是金属丶木头之类的材质冒充，就是真的血肉之躯，这可太奇怪了。琼恩并没有听说过这个世界科技水准，已经发达到了能够克隆人的水平，也没听过这种魔法。就算是克隆，也要有DNA吧，刚才渡鸦都说了，诺娃去世后遗体被凛火化，骨灰都安葬了，哪来的DNA。 「东域的神王们，能够死而复生，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求助他们。吉勒今或许有办法，可惜他已经在十六年前被神姬谋杀了，所以我只能去穆罕，想办法求见荷鲁斯，请他相助。」 荷鲁斯·拉，是穆罕帝国的神王领袖，太阳之神，因为圣徽是一只鹰，又被称为鹰神，乃是东域诸神王中最古老的存在，第一个降临此方世界。 「你或许不知道，艾米，穆罕的神王们，沉迷于生死之道，东域神王的轮回之术，实际上就是他们所发明的。他们建造巨大的金字塔，用秘法保存神王的遗体，由奥西里斯(Osiris)执掌冥界，让阿努比斯引领亡魂。所以他们的神王几乎不会陨落，如果不是因为一千多年前，阿努比斯被两位耐瑟大奥术师偷袭杀死，导致他们的轮回系统出现故障，现在穆罕帝国的神王，不会只仅存五位。」 你说的那个阿努比斯被杀死的事我知道，我还认识其中一位凶手，可惜她年纪大了，都记不清被杀掉的神王的名字，还以为叫史努比。 「我费了很大功夫，觐见鹰神陛下，其间过程一言难尽，但最后，他同意出手相助。在他的帮忙下，我终于创造出了这些『容器』，」渡鸦指向透明圆柱体中的女体，「她们和诺娃完全一样，不存在任何分别，除了没有灵魂。」 对啊，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没有灵魂，躯体再一样有甚麽用，就算你弄一百个这样的「诺娃」，那也不是真的，只是盗版——不，连盗版都不算，纯粹是空壳。渡鸦折腾这麽多年，费尽周折，难道就是为了这个结果？ 「不不，当然不是，我怎麽会甘心到此止步，」渡鸦连连摇头，「诺娃的灵魂，确实已经无从寻找，我也因此沮丧了很久。但终于有一天，我想明白：既然没有灵魂，那麽，我为甚麽不可以创造出一个来呢。」 「……你在胡说甚麽啊！」 「镇定，艾米，听我说。你看，灵魂是甚麽？灵魂，其实就是记忆，对不对？你和诺娃如此相似，几乎是一模一样，但你仍然不是诺娃，为甚麽呢？因为你没有她的记忆。我们现在做个假设，假设你记得她所记得的一切，她走过的路，她见过的人，她说过的话，她想过的事，从记事，到去世，点点滴滴，大大小小，全都记得清清楚楚——那麽你和她，有甚麽区别呢？」 「你这个说法简直荒谬！」少女怒气勃发，「人和人的区别，怎麽会仅在于记忆，我就算有了母亲的记忆，我也不会变成她。而且，就算你说得对，那你又怎麽能让这些……这些东西，拥有我母亲的记忆？」 「这就是我请你来的目的，」渡鸦诚恳地说，「我想请你帮个忙，艾米。」 「我拒绝。」 「只有你能帮我这个忙，」完全无视艾弥薇的话，渡鸦自顾自地说下去，「因为只有你，是她最后的记忆。我已经找回了她所有的记忆，每一段，每一点，每一块碎片，每一次喜怒哀乐，她做过的所有事情，她见过的所有的人，她走过的所有地方，她抚摸过的所有东西——所有的所有，全都在这里了，在她们的『里面』，现在只缺最后一块。」 他凝视着艾弥薇，微笑着，笑容在黑暗中看起来是那样的扭曲丶诡异丶狰狞可怖，一直停在他肩头的渡鸦，也张开嘴，嘎嘎地笑了起来，「她的钟爱，她的血脉，她最大的快乐，也是最深的痛苦，她最遥远的梦想，也是她最后的记忆。那就是你，艾弥薇。」 「来，帮助我，让你母亲，让诺娃，活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