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少秋想了想,觉得这儿既然离雷岭不远,不如就先上武德堂去。武德堂,
就是武功门的掌门总堂所在,巍峨房舍,矗立在雷岭南麓,前面一片广大的草坪
,围以古木,形势极为壮观。这是武功门发祥之地,建派迄今,已有三百年历史。
丁少秋赶到雷岭脚下,走完一条半里来长松柏夹道的山径,踏上绿草如茵的
广场,才走了几步,就发现情形有些不对。那是因为广场上三三两两在走动的人
,都是身穿青灰道装的年轻道人。武德堂是武功门的总堂,武功门是俗家人,不
是道家,白鹤门才是道家,如今武德堂的广场上,来往的尽是年轻道人,岂不显
得有些反常。
就在两人穿行广场之际,已有两个年纪稍长的道人迎面走了过来,其中一个
打着稽首问道:「这位小施主光临寒山,不知有何贵干?」
丁少秋打量着这两个道人,抱抱拳,问道:「二位道兄是那一门派的人?」
左边一个道:「贫道是岳麓观门下道善。」
丁少秋道:「但这里是雷岭武德堂……」
「没错。」左首道人点着头道:「只是早就改为岳麓观分院了。」
「你说什么?」丁少秋几乎不敢相信本门根本重地,会变成岳麓的分院,接
着问道:「这里会是岳麓观的分院?那么武功门呢?」
右首道人冷冷的道:「武威镖局的大镖头丁伯超押镖失踪,武威镖局是武功
门的,百万两巨款自然该由武功门偿还,这片山就抵给了天南庄,事情就是这样。」
丁少秋道:「这么说岳麓观是属于天南庄的了?」
「那倒不是。」左首道人冷冷道:「这片山乃是姬夫人捐赠给敝观的。」
丁少秋心头怒火如焚,但是又不能表露出来,于是抱拳道:「多谢二位相告
,告辞。」
离开雷岭武德堂,丁少秋心中暗自思忖。武德堂,屋宇依旧,如今已被改为
岳麓观分院,丁家庄则被改成了天南庄。看来盛世民是听命于他妹子姬夫人的,
姬夫人要盛世民派人持了珠宝前去武威镖局投保,再派人中途劫镖,到底图谋什
么呢?她和武功门无怨无仇,为的是武功门武德堂的一片房舍,和丁家庄的一片
房舍?如果仅是为了两处房舍,姬夫人何用如此大张旗鼓?不,其中一定别有用
心。
丁少秋走了十来里光景,这里有一处小镇甸,在一家小面馆里吃了两碗面,
付帐出门,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不多一会,来至一处茂密的松林前面,丁少
秋朝林中走去,找到一棵大松树底下,停了下来。他坐在松树底下,将自己这几
天遇到的事情连贯起来思索:姬夫人和武功门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她以托镖为
名,中途劫镖,目的究竟何在?如果说她的目的,是为了并吞咱们武功门的武德
堂和丁家庄,但这两处地方,只是两片山坡而已,并无什么用处,她要千方百计
加以霸占,又有什么用意?
但是其中必有一处,是他们要得到的地方,因为大行山丁家庄和武德堂相距
不远,他们要的虽然只有一处,但另一处不在他们手里,就未免碍手碍脚,所以
要把两处都拿下来。要霸占这两处地方,最好的办法就是找武威镖局托镖,武功
门赔不起百万镖银,他们就顺理成章的可以接管这两处产业了。
正在他思索的时候,远出传来衣袂声,于是迅速拔身而起,隐蔽好身形,侧
耳细听,来人已经到松林前面了,好像有十来个人。松林外又有灯光透射进来,
人影幢幢之间,好像还有一顶软轿,在树林下停了下来。外面明亮,林内黑暗,
从暗处往明处看,居高临下,就更清楚了。
一顶黑色软轿,四名青衣少女手中挑着四盏粉红纱灯,另外是四名一身黑衣
劲装汉子,和两个抬轿的大汉,正好十个人。丁少秋心中暗暗忖道:「这些人好
像不是姬夫人的手下,不知是什么路数?」软轿停下之后,四名青衣少女即在软
轿两旁分左右站停。
四名黑衣劲装汉子不待吩咐,举步分头朝松林中走入。这一情形,不用说也
可知道他们是入林搜索,有没有人隐身林内了。差幸丁少秋早就隐身树上,树枝
茂密,纹风不动,不易被人发现,如果在他们入林之前才躲到树上去,枝叶就会
晃动,那就瞒不过他们了。
这四人穿行松林,身法极快,只要看他们行动,就可知道都有一身极高的武
功。不过一会工夫,偌大一片松林,已被他们搜索迨遍,人影闪动之际,已经回
出林去。现在他们也像皂隶一般,在软轿前面站定下来。丁少秋看得奇怪,不知
他们把软轿停在这里要做什么?看他们这般站着,当然不会是打算在这里过夜的
了。
这样过了约莫盏茶光景,丁少秋听到又有人来了,这回此人来得极快,只听
一个低沉的声音适时响起:「属下见过副座。」声音入耳,丁少秋才看到软轿前
面已经多了一个青衣人。
丁少秋听他称轿中人「副座」,心中觉得奇怪,忖道:「不知这轿中人是什
么组合的副座?」
软轿中适时响起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说道:「总管查得如何了?」
丁少秋心中暗道:「原来青衣人是她们总管。」
青衣人道:「盛世民名义上虽是天南庄的庄主,实际上只是挂名的庄主,他
妹子盛锦花才是天南庄的真正主人。」
软轿中女子声音唔了一声道:「这点,咱们早就知道了。」
青衣人又道:「但雷岭却由常清风主持。」
软轿中人问道:「盛锦花谋夺武功门的雷岭,必然已经得到了那张东西,总
管是否查清楚,他们有没有找到地方?」
「目前好像还没有……」青衣人抬头道:「据属下三天来暗中观察,盛锦花
带着盛世民、常清风两人已经找遍整座雷岭,依然一无所获,但属下却发现一件
事……」
软轿中人问道:「总管发现了什么呢?」
青衣人道:「属下最近才发现盛锦花后面,另有靠山。」
软轿中人轻哦道:「那会是谁?」
青衣人道:「属下还没查到,因为有人向盛锦花传达命令,属下发现之后,
那人迅即逸去,属下没有追上……」
软轿中人道:「这人能够在总管眼皮下逃逸,想来轻功一定高人一等了,不
知总管要不要人手支援?」
青衣人道:「目前仅是暗中监视,人手不宜太多,属下自问还能胜任。」
「那就好。」软轿中人道:「我还要赶回去覆命呢。」
青友人道:「属下告退。身形闪动,迅快的退去。两名抬轿汉子不待吩咐,
抬起软轿,四名黑衣汉子立即走在轿前,四名手提纱灯的青衣女子护轿而行,飞
快的奔驰而行。
丁少秋心中暗道:「他们说的会是什么东西呢?盛锦花谋夺武德堂,竟然是
为了这件东西……」
就在此时,只听唰唰两声,两条人影疾如飞隼,一下从左侧林中掠出,落到
林前。借着星月之光,可辨认来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星冠羽衣,面貌白皙,黑须
飘胸,肩背长剑,看去很有仙风道骨之概。女的身穿云裳,秀发如云,披在肩后
,生得脸如芙蓉,眉目如画,手执一支白玉拂尘,一路行来,宛如凌波仙子,好
不妖娆多姿。
这两人如果站在晴峰烟岚之间,身边再加上一两只白鹤,当真会把他们看成
神仙眷属。但他们却是武林中出了名的桃花双妖——东海桃花岛飞云羽士秦飞云
、凌波仙子凌巧巧。丁少秋虽没见过,但两人的形状总听人说过,不禁暗暗攒了
下眉,心想:「这两人大概也是听到传言,觊觎宝笈来的了。」
只听一个又妖又柔的声音问道:「你说盛世民兄妹有一个硬扎的后台,那又
会是谁呢?」这说话的当然是凌波仙子凌巧巧了。
接着只听飞云羽士秦飞云发出一声清朗的敞笑,反问道:「盛世民的妹子夫
家姓什么?」
凌巧巧眨着一双秋水般的眼睛,问道:「不是姓姬吗?」
飞云羽士又是一声敞笑道:「那不就结了吗?」
凌巧巧一怔道:「她丈夫不是早就死了吗?」
飞云羽士笑道:「她丈夫有个姑妈没有死。」
凌巧巧又是一怔,说道:「难道会是……」
飞云羽士点头道:「一点不错。」
凌巧巧惊疑的道:「这么说,咱们……」
飞云羽士笑道:「昆仑宝笈本是玄门之物,有缘者得之,盛锦花有个夫家的
姑妈,天下人就该拱手让她了吗?」
只听一个苍劲洪亮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哈哈,道兄要拱手让谁?」
这句话差不多还在数十丈之外,但话声入耳,一道人影宛如飘浮在地面上,迅即
到了面前。
这人高大身躯,浓眉红脸,胸飘苍髯,身穿一袭长仅及膝的黄衫,手拄一支
龙头杖,双目炯炯如电,一掠两人,大笑道:「凌波仙子也来了,真是难得的很
,莫非二位也是闻风而来?」这人额头正中突起了一个肉疱,就算不认识他,也
总听过独角龙王敖天佑的大名,江湖上出名难惹的怪杰。
丁少秋心中暗道:「看来宝笈在雷岭的消息,已经在江湖上传开了,不然这
些成名多年的人物,不会不约而同的都赶到武功山来。」
凌波仙子凌巧巧秋波一抬,嫣然笑道:「你敖老哥不也是闻风赶来的吗?」
「哈哈,仙子人比花娇,冰雪聪明,一猜就着。」独角龙王大笑道:「兄弟
听说昆仑宝笈就在雷岭之中,所以也来凑个热闹,瞧瞧究竟,不想却在这里和二
位仙驾相莅,幸何如之?」他居然毫不掩饰,直截了当的承认下来,这教桃花双
妖一时颇难置词。
敖天佑目光一抬,微笑道:「树上还有衣位朋友,也可以请下来了。」
丁少秋但觉他目光直向自己投来,显然已发现自己隐身之处,那就干脆出去
了,于是纵身飞下。丁少秋直等身形落地,才朝三人拱拱手道:「三位武林前辈
在此,在下本来不敢现身打扰,但前辈说出来了,在下又不能不遵命下来,还希
望三位前辈见谅。」
独角龙王炯炯双目望着丁少秋问道:「少侠是那一门派?」
丁少秋抱拳道:「在下是武功门下。」
凌波仙子轻笑一声道:「武功门下,也来觊觎宝笈?」她笑得虽然妩媚,但
口气却含有轻视之意。
丁少秋冷声道:「在下并无觊觎宝笈之心。」
凌波仙子抬眼问道:「那你们是做什么来的?」
丁少秋道:「在下只是经过此地而已。」
凌波仙子嗤的笑道:「经过这里,会躲在树上?」
飞云羽士沉哼道:「凌波仙子问你的话,你还不老老实实的说?」
丁少秋道:「在下已经说了,在下只是经过此地而已。」
飞云羽士仰天朗笑一声道:「你以为本真人会相信你的话吗?」
丁少秋道:「你们既然不相信,我也没有话说。」转身要走。
飞云羽士微哂道:「本真人没点头,你就想走吗?」
丁少秋道:「我要走,你也管得着?」
飞云羽士大笑道:「连你的小命都捏在本真人手掌心里,你相不相信?」
丁少秋哼道:「我不相信。」
飞云羽士一张本来温文如玉的脸上,陡露杀机,沉笑道:「本真人看你不要
命了。」一只右手缓缓提了起来。
丁少秋突然跨上一步,气愤的道:「看你还蛮像是个有道之士,怎么如此蛮
不讲理?开口就是不要命,大概在你心目中,从不把人命算一回事,难道你从师
学艺,你师父没告诫过你,练武学艺是为了什么?」他这一气愤,俊目放光,说
得理直气壮,有凛然不可犯的气概。
一时之间,倒把飞云羽士看得不禁一怔。他从师学艺,至今算来已是五十年
以前的事了,从没有人敢这样责问过自己,如今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伙子
责问他从师学艺,是为了什么?这口吻岂不是在教训他了?飞云羽士心头怒极,
沉喝一声:「小子找死。」抬起的右手,突然朝前拍了出去。
丁少秋在飞云羽士未出手之前,已经看出他面露杀机,飞云羽士右手缓缓抬
起,他已暗作准备,在说话之时,左手早就竖掌斜立胸前。这时飞云羽士右手朝
前拍来,丁少秋那敢怠慢,竖立的左掌五指上翘,忽然朝左外扬起。
他左手这一外扬,飞云羽士登时感到不对,因为自己拍出去的一道劲直掌风
,陡然间因对方的左手外扬,随着向右外泄出。他这一掌虽然只用了八成力道,
但江湖上已很少有人能接得下来,对付一个毛头小伙子,应该绰绰有余,却没想
到居然会被对方掌势引了出去,而且去势极快,一时要待收回,已是不及,心头
方自一楞?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丁少秋左手外扬,紧接着而来的就是右手朝前
直劈。
这是老道长教他的一记掌法——「鹤舞空庭」。也就是说你(飞云羽士)直
劈过来的一掌,我(丁少秋)用左手向左引出,接着我也以右手向你直劈过来。
说来就是这么简单,但飞云羽士右掌一下被人引出,心中感到万分惊异之际,丁
少秋直劈的一掌已经到了他身前。
这对飞云羽士来说,真是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事,他经验何等老到,一见丁
少秋右手居然朝自己直劈过来,左手衣袖立即朝前挥出,口中喝道:「去罢。」
他这一记衣袖纵然临时挥起,但在心头惊怒之际,出手自然不会轻到那里去
,以他数十年修为,这一拂,至少也会把丁少秋震飞出一两丈外,就算不被当场
震毙,也会被震成重伤,踣地不起,所以他这声「去罢」,可以说是有十成把握。
那知衣袖堪堪拂出,飞云羽士又感到不对了。因为对方这一记掌势居然十分
沉重,自己已用了八成功力的一记衣袖,竟然无法把对方震出。「蓬」,丁少秋
一掌劈在他挥出的衣袖上,发出一声蓬然大震,丁少秋上身好似被人推了一把,
脚下浮动,身不由已的往后退出了一大步。
飞云羽士在这声大震中,同样感到对方掌力奇重,震得他手臂微微酸麻,虽
然没被震退,也看得他心头大为凛骇,暗自忖道:「这小子使的会是什么掌法,
竟能接下自己八成力道的一拂。」
丁少秋小小年纪,一招之间,居然和飞云羽士平分秋色,这可把站在一旁的
独角龙王敖天佑和凌波仙子凌巧巧两人看得大为惊异。试想飞云羽士已是当今几
个名震寰宇的一流高手,一身功力何等精湛,但对方却仅是武功门的一个后生小
辈。
看他年纪不会超过二十,就是打从娘胎里就练功,也不过区区二十来年,还
不到飞云羽士的一半。尤其他出手的一记手法,只是左手外扬,右掌直劈,招式
简单,毫无玄奥之处,居然能把飞云羽士的掌势引出,还接下飞云羽士一记衣袖
,仅仅被逼退了一步,岂非奇迹?
飞云羽士当然不肯甘休,脸色铁青,厉笑一声道:「好小子,普天之下能接
下本真人一掌的,已经不多,你小小年纪能接下本真人一掌一袖,也足可自豪了
,你还敢再接本真人一掌吗?」
独角龙王忽然洪笑一声道:「秦道兄,算了,这位小兄弟年未弱冠,和道兄
少说也差了五十年,江湖上难得出了这么一个练武的奇才,道兄盛名满天下,又
何必和一个后生小辈认真?」
他见多识广,虽然看不出丁少秋这一招有何玄奥之处,但越是平凡的招式,
能接下飞云羽士一掌一袖,就越显得不平凡,足见此子必有来历,趁此机会,能
给他们叔侄解围,对自己来说,未必不是好事,这正是他老谋深算之处。
凌波仙子也娇笑一声,接口道:「敖道兄说得不错,飞云,别和孩子一般见
识了,咱们还有事去哩。」一面含笑朝丁少秋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丁少秋脸上一红,抱抱拳道:「小可丁少秋。」
凌波仙子又道:「是武功门下?」
丁少秋道:「小可白鹤门下。」
飞云羽士经两人一拦,倒也不好发作,大笑一声道:「好,好,白鹤观松阳
子调教得一个好徒弟。」
独角龙王朝丁少秋抬抬手道:「你走吧。」丁少秋朝独角龙王、凌波仙子一
抱拳,转身离开了。
丁少秋展开轻功,一路奔行,四更不到,就已赶到玉皇殿。四更到五更,是
黑夜里最黑的时光,山林间一片黝黑,玉皇殿宏伟的建筑,矗立在黑夜之中,几
乎看不到一点规模。正在犹豫要不要现在去叫门,丁少秋突然发现玉皇殿左侧的
边门,有人出来了。而且这人东张西望,举动鬼鬼祟祟的。
丁少秋凝目看去,只见那人三脚两步从玉皇殿侧门奔出,双目不住的左右顾
盼,走到大门前面的平台中间,一只高大石香炉前,又朝左右迅速一瞥,伸手把
一件东西放入香炉之中,就急匆匆的退入侧门。丁少秋忖道:「这时快四更了,
天色最黑的时候,不易被人看到,此人把东西放入香炉之中,可能是传递什么信
号,如果守在这里,不需多少时间,一定有人会来取的了。这人难道是武功门的
内奸?」丁少秋不由心中一惊。
丁少秋纵身跃上树柯,隐蔽好身形,过没多久,果见一条人影施施然走来,
从树下经过,一直朝玉皇殿走去。此人一身黑衣,面目黧黑,因在黑夜里,根本
看不清他的面貌。路也走得不快,但可以从他沉稳的脚步,看得出他身手似乎不
弱。
现在他已经走近石香炉前面,躬身拜了下去,这一情形,就是有人看到了,
也只当他是来虔诚拜神的了,但他却在躬下身去的时候,头向左右一偏,迅快打
量着两边确实没有人,才一下直起身来,伸手朝香炉中掏去,然后极快的塞入怀
中,举步朝西首一条小径扬长而去。
丁少秋隐身之处,是在玉皇殿的东首,以丁少秋想来,此人既然从东首来,
取了东西,一定仍然会从原路回来,自己只要等他走近树下再现身不迟,那知黑
衣人却狡猾如狐,不但不从原路回来,方才走得施施然,并不快速,这回走上西
首小径,突然撤腿飞奔,身法极快。
丁少秋暗暗骂了声:「好个狡猾的东西。」一下飘身落地,纵身朝西首小径
掠去。吸气腾身,一连几个起落,就已追上黑衣人身后,再足尖一点,凌空越过
那人头顶,一下落到他面前数尺光景。黑衣人只觉头顶疾风飒然,一道人影已在
面前泻落,心头猛吃一惊,连念头也没转,迅快的身向后转,正待拔脚飞奔。
丁少秋就站在他身后丈许来远,含笑道:「朋友不用逃了。」
「在下为什么要逃?」黑衣人眼看自己已被人家前后堵住,脚下一停,理直
气壮的道:「你是什么人?拦住在下去路,意欲何为?」
丁少秋含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刚才有人从玉皇殿偷出一件东西,藏在石
香炉里,朋友把它捡来了,你只要交出东西,就可以走你的路了。」
黑衣人听得脸色一变,没待丁少秋说完,一声不作,右手抬处,精光乍现,
手中已多了一柄短剑,迅疾无俦朝丁少秋胸前划到。丁少秋也不慢,他出手比黑
衣人稍慢,但后发先到,一下就点了黑衣人「肩胶穴」,丁少秋伸手从他怀中取
出一个寸许长,拇指粗的一节竹筒,往手掌上一倒,立即倒出一个小纸卷来。丁
少秋打开纸卷,口中念道:「少林仲子和、六合李瘦石、及丐帮南昌分舵白仰高
均于今晚赶来玉皇殿。」下面却没有具名的人。
丁少秋一手夹起黑衣人,飞身纵掠而起,登上小山顶,丁少秋抬手拍开黑衣
人背后穴道,却点了他双臂的穴道,才道:「朋友落在我手上,只要好好回答,
自会放你回去。」黑衣人望了丁少秋一眼,一声不作的闭上了眼睛。
丁少秋道:「朋友这样不合作,莫怪丁某对你不客气。」黑衣人依然没有作
声。
丁少秋道:「我再问你一遍,是什么人派你来的?」黑衣人还是没有说话。
丁少秋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丁某不敢对你用刑。」右手抬处,食中二指朝
黑衣人喉下「云门穴」上点落。这一指出手不轻,黑衣人身躯一震,突然猛咳不
止,随着嘴角缓缓流出血来。那是黑血,比墨还黑的血。丁少秋急忙举手推开他
「云门穴」,黑衣人身躯一歪,应手倒地。
丁少秋蹲下身去,用手指探了下鼻息,怒声道:「这厮竟然服毒死了。」江
湖上某些黑道帮派,为了怕有人被擒,泄漏机密,凡派出去办事的人,口中都预
先隐藏着一颗毒药,一旦被擒,只要咬破药丸,就会立即毒发身死。
丁少秋心中懊悔,伸出手去,迅快的向黑衣人身上搜索了一遍,身上居然什
么也没有。可见这帮人心思慎密,防范极为周到。蓦地,尸体上冒着袅袅黄烟呢
,啊,一颗脑袋已经不见了。丁少秋迅快退后几步,站到上风头,不到片刻,尸
体居然完全化去,丁少秋暗暗心惊不已。
东方已现微明,玉皇殿大门前面,已经有人扫地了。丁少秋举步走下小山,
朝玉皇殿大门行去。正在大门口扫地的两名灰袍道人看到他朝大门行去,其中一
个口中「喂」了一声道:「这位小哥一清早就进观去,不知要找谁?」
丁少秋脚下一缓,抱抱拳道:「二位道兄请了,在下丁少秋,是找丁老爷子
来的,是丁老爷子的孙子。」
那说话的道人连忙稽首道:「原来是丁公子,请恕小道眼拙。」蓦地又迟疑
道:「丁老爷子两年前已经过世了,公子难道不知道吗?」
「什么?我爷爷过世了?」丁少秋突闻噩耗,不禁惊呆了。
那说话的道人忙道:「公子莫急,见着邵掌门人就知道了,邵掌门人住在第
二进东首的偏院之中。」
丁少秋拱手说了声:「多谢。」疾步往观中行去。到得第二进,就朝右首一
道腰门走出。这座偏院,一排五间,还有一个小院落,极为清静,敢情是玉皇殿
平日接待贵宾的精舍了。此刻院中正有一个白髯老者双目微阖,双足微蹲,面对
东方吸气行功,这人正是武功掌门人邵南山。
「少秋……」这一瞬间,他悲喜交集,一张老脸由喜而悲,双目之中,不禁
包了两眶泪水,一把搂住丁少秋,颤声道:「你们一清早就到,是不是赶了一夜
的路?快到里面去。」他们刚跨进中间一间宽敞的厅堂,只见武功门三师弟况南
强也闻声走出。
丁少秋急忙走上几步,跪拜道:「徒孙给师伯祖、师叔祖叩头请安。」
邵南山道:「少秋,快起来再说。」丁少秋依言站起。
况南强一把拉着丁少秋站起,含笑道:「少秋,六年不见你已经长大了,若
是在路上遇到,只怕认不出来了。」
丁少秋急忙道:「师伯祖,我爷爷他……」
邵南山含泪道:「二师兄是因为禁不起多方面的打击,一病不起。」
丁少秋恨得咬牙切齿道:「天南山庄,我一定会让你们血债血偿的。」
邵南山奇道:「少秋,你说什么?」
丁少秋道:「师伯祖,大伯和我爹都是死在他们的手中……」当下将从老道
长要自己下山说起,自己赶回丁家庄,总管公孙轩如何把自己留住,暗施迷香,
囚禁地室,一直说到自己如何破门而出,发现隔壁门上锁了铁锁,当下削断铁锁
,推门而入,才知囚禁的竟是大伯父。
邵南山矍然道:「如此说来,投镖劫镖,都是天南庄的阴谋了?他们所图谋
的究竟是什么呢?」
丁少秋道:「师伯祖是否曾听江湖传说,昆仑派风雷宝笈的事吗?盛锦花觊
觎宝笈,认为宝笈就藏在雷岭山中,所以她要把咱们武德堂掠夺过去……」
邵南山没等他说完,突然怒极而笑道:「荒唐已极。」
丁少秋续道:「天南庄此一举动,如今已引起江湖上极大的震撼,连多年不
出的人物也都纷纷赶上武功山来了。
邵南山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些人都是徒孙亲眼目睹的。」丁少秋接着又把自己从大行山天南庄一直
说到雷岭武德堂的几番激战,以及昨晚遇上一顶黑色软轿,以及桃花二妖、独角
龙王等人,详细说了一遍。
邵南山看了丁少秋一眼,心中又喜又惊,攒攒眉道:「少秋,你小小年纪,
怎好和飞云羽士动手,他号称桃花双妖,确实厉害,昨晚要是没有独角龙王替你
排解,你武功再高,终究年纪还小,功力上就不如人家太多了,行走江湖,千万
不可如此逞强。」丁少秋红着脸,垂头应了声「是」。
邵南山接着道:「风雷宝笈只是符录敕勒之术,并非武功秘笈。」
况南强道:「掌门人怎么知道的呢?」
邵南山嘿然道:「此笈确在咱们武德堂后进一棵老桂树下出土,外有石函,
经先师打开,内有上下两册,均是道家敕勒之术,乃亲自送上白鹤观,交与元初
道长,这是五十年前的事,那时师弟尚未入门,自然不知道了。」
况南强望着掌门人道:「大师兄,你看此事该怎么办?」
邵南山沉吟道:「江湖上为了争夺武功秘笈,而掀起血雨腥风,这一类的事
,已是屡见不鲜,天南庄觊觎宝笈,遂有投镖劫镖,进而藉机侵占武德堂和丁家
庄两处,咱们自该索回本门基业,但如今江湖谣传,宝笈尚未出土,致有这许多
人闻风赶来武功,这就不能等闲视之……」
况南强道:「大师兄认为这又是一个阴谋吗?」
「愚兄正是此意。」邵南山道:「争夺宝笈,免不了会掀起一场争战,又不
知要有多少人溅血荒山,如果有别具心机的人,正好坐收渔人之利,因此愚兄认
为要消敉这场是非,是咱们应该做的事。」
况南强道:「大师兄的意思,是……」
邵南山道:「目前少林仲老哥、六合李老哥,和丐帮白分舵主都在这里,咱
们再邀请松阳道兄前来,然后由咱们联名出面,解说风雷宝笈只是道家敕勒之术
,与武功无关,他们如果不信,有宝笈为证,总可解释群疑,争夺宝笈之事,自
可消敉于无形了。」
况南强道:「仲老哥他们昨晚突然连袂赶来玉皇殿,虽未说明来意,只怕和
宝笈在雷岭的谣言,不无关连。」
邵南山笑道:「那也没有关系,谣言止于智者,等愚兄把此中情形和他们说
出来了,他们自然全力协助,共同为消解这场无谓的纷争而努力。」
况南强点头道:「大师兄说得是。」
邵南山站起身道:「仲老哥他们大概也起来了,三师弟,你随愚兄来,咱们
这就找他们去。」一面朝丁少秋道:「少秋,你就好好休息吧。」说着,率同况
南强走出厅堂,朝走廊行去。
丁少秋问道:「师伯祖,我大伯母呢?」
邵南山一双炯炯目光,忽然间有茫然之色,徐徐说道:「你大伯母在二师兄
过世之后,居然偷偷带着小凤去找你大伯父……」
丁少秋毅然道:「我一定要把大伯母找回来。」
况南强道:「少秋,你也不用心急,本来我们还摸不着头脑,现在经你这一
说,可见事情全出在江湖传言风雷宝笈藏在雷岭所引起,由此推断,他们就不会
有什么危险了。找人之事,咱们要谋定而动,慢慢的来,说不定掌门人联合松阳
道长、仲老哥等人,揭穿此一阴谋,证实此一宝笈并非武功秘笈,你大伯母也会
平安回来了。」
邵南山和仲子和、李瘦石、白仰高三人商讨的结果,仲子和认为昆仑「风雷
宝笈」落在武功雷岭,业已传遍了江湖,要使大家明了真象,非有一个公开的场
合,向大家说明原委,始能取信,那么只有联合江南武林同道,召开一次大会,
同时也可以把天南庄投镖劫镖的事实在会上公开,向天南庄讨回公道。
他这番话,立即获得李瘦石、白仰高的赞同,事情就这样决定:名称:江南
武林同道联谊大会。时间:五月五日端阳佳节。地点:玉皇殿。发起人:由少林
南派掌门人仲子和、六合掌门人李瘦石、黄山世家万天声、白鹤掌门人松阳子、
武功掌门人邵南山、丐帮白仰高、八卦门谢传忠七人具名。
大会由况南强和玉皇殿住持松风二人负责筹备事宜。第一件工作,就是把召
开此次大会的前因后果,密函白鹤观主松阳道长、黄山世家万天声、八方镖局谢
传忠等人徵求意见,迅即获得松阳子等三人的同意与支持。筹备工作就这样积极
展开。
玉皇殿住持松风道人(白鹤门松阳子的师弟)负责的是配合工作,把玉皇殿
宇,划分为几个区域,何处是贵宾招待所,何处是一般来宾的休息之处,都派了
专人负责接待。况南强呢?他的工作是在暗中进行,挑选武功门身手较高的门人
弟子,担任迎宾执事,以及各处明岗暗卡的警戒事宜。松阳道长也选派了八十名
白鹤观的弟子前来玉皇殿,听候况南强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