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清回到东升栈,已是傍晚时候。在客栈门口伺候的伙计,这时一眼看到
林子清,慌忙迎着拢住马头,哈腰陪笑道:「林爷,你老回来了。」
林子清朝他点点头,跨下马鞍,问道:「还有房间么?」
那店伙陪笑道:「林爷请到柜上问一声吧,小人在前面伺候宾客,不大清楚。」
林子清进入店堂,掌柜的帐房一眼看到林子清,立即迎了上来。
林子清又问了声:「掌柜的,上房还有房间么?」
那帐房先陪笑道:「小的不知林爷是都统府的贵宾,多多怠慢,还望林爷怨
罪。林爷前几天住的店帐,已由都统府结清了,林爷要,住店,小店后进五间贵
宾房,还有房间,林爷去看看,是否合意?」一面招手吩咐店伙,陪同林子清往
后进行去。
林子清随着店伙,进入第三进,那是一个自成院落的宅院。庭前花木扶疏,
还砌着一座小假山。迎面是一大间布置精雅的客厅,两边有四间宽敞的客房,一
切用具,都十分华丽,和前进的上房,更显得高贵精致。店伙打开左首一间房门
,让林子清入内,便自告退。接着就有一名青衣使女送来脸水,沏来香茗。原来
这后进贵宾房,连伺候的店伙,都是年轻貌美的姑娘,招待周到,果然和前进大
不相同。林子清心中有事,端起茶碗,在窗前一张雕花木椅上坐下,慢慢地喝着
茶,心中只是盘算着自己下一步骤该当如何,房间内逐渐的昏暗下来,他好像并
无所觉。
房门开了,方才那青衣女端着一盏银灯,俏生生走了进来,轻启樱唇,含笑
问道:「林爷要在房里用膳?还是到前面去?」
林子清「哦」了一声,缓缓站起,说道:「还是到前面去,吃得舒服些,至
少比房间里一个人喝闷酒,要热闹得多了。」
那使女粲然一笑道:「爷说得是。」躬躬身,悄然退出。
林子清随手放下茶碗,举步跨出房门,只见天井右首三间厢房中,灯火荧荧
,一名青衣女手托银盘,转过回廊,奉帘进去。不用说,那厢房中的客人,正在
用膳。林子清想到这第三进是东升客栈的「贵宾房」,若非昨天任紫贵亲来把自
己接去,三天店帐,由都统衙门支付,这里的帐房,绝不会把自己引到「贵宾房」
来。同时右厢那位客人,也许是过路的女眷,他不好多看,就一路朝外行去。
东升楼是热河城里首屈士指的大酒楼,这时华灯初上,楼上楼下五间大厅,
差不多已有八九成座头。林子清举步登楼,一名伙计就迎着笑;重:「客官一位
么?请随小的来。」说着就枪在前面引路。这时酒客们乱哄哄的,要找座头,确
实不容易。
伙计把林子清领到靠街的一张桌子,拉开板凳,堆笑道:「客官就在这里坐
吧,这时客人多,大家只好委屈些了。」
桌上原已有两个商贾模样的人,正在一面喝酒,一面谈着生意。他们没瞧林
子清,林子清也没去理会他们,自顾自的在横头坐下。就在他落座之际,目光一
动,发现右首一张桌上,品字形坐着三人。那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妇人,看去约
有六旬开外,一个是二八年华的少妇,看她们衣着,像是中等人家的婆媳。另外
一个老苍头,面色蜡黄,虽然和他主人同桌,神色极为拘谨。林子清骤睹三人,
几乎要叫出声来。那不是娘、牡丹、丁峤吗?他们纵然化了装,林子清自然一眼
就认出来了,娘也到热河了?
伙计在旁伺候着道:「客官要些什么酒菜?」
林子清随口道:「你去要厨房配几个拿手的下酒菜,烫一壶酒来就是了。」
这是老客人的口气,伙计唯唯应「是」,退了下去。
林子清端起荼盅,在咀边轻轻嗓着,一面就以「传音入密」朝老人说道:「
娘,你们也全部都到了?」这老妇人正是铁氏夫人,突然听到凌君毅的声音,不
觉微微一怔,很决的朝左右一瞥,就已发现了林子清。
她正在低头吃饭,自然不用顾虑旁人看到她嘴唇在动,一面也以「传音入密」
说道:「毅儿,你找到戚承昌了么?温庄主、祝庄主不放心,也分作二拨赶来。」
林子清听得心头猛然一凛,辜鸿生说的在路上遇到几拨寇民,不用说就是娘
和温庄主、祝庄主三拨人了。差幸这件事戚承昌交给了自己侦办,否则准出纰漏
不可。手托茶碗,暗中以「传音入密」把自己误打误撞,在古北口救了傅格非,
谁知这贵介公子竟是乔装出游的格格,如何把自己竭力推荐给傅都统,如何派在
行官侍卫营当差,约略说了一遍。铁氏夫人沉吟了下道:「毅儿,你不觉得得来
的太容易么,会不会是人家故意安排的樊笼,让你自投罗网?」
林子清道:「娘但请放心,这个不大可能,孩儿也不会轻易上他们的当。」
铁夫人道:「这里是他们的势力范围,凡事自以小心为宜。」
牡丹就坐在铁夫人旁边,自然很快就发现铁夫人有些异样,忍不住低低的问
道:「婆婆,你可是觉得饭太硬了么?」她们扮作婆媳,自然要叫婆婆,其实她
们也真是婆媳。她第一次叫婆婆的时候,还羞得两颊微红,这几天叫惯了,也习
以为常。
铁夫人脸带慈祥,和她低低的说了两句。牡丹忍不住低回粉颈,斜睨了林子
清一眼,但很快就别过脸去。林子清接着又以「传音入密」,和老妇人说出辜鸿
生也到了热河,向戚承昌告密,以及自己奉派侦办此案,娘得赶快和温庄主、祝
庄主两拨人联系,最好尽快离开热河,以免妨碍了自已的行动,否则也不可再住
客栈,最好住到民家去。
铁夫人道:「既然这样,咱们明天就搬到城外去,为娘还没和温庄主、祝庄
主取得联系,不知他们落脚之处。但这不要紧,娘只要留下暗记,他们就会找去
的。」
林子清道:「如此就好。」说到这里,正好店伙送来酒菜。
铁夫人、牡丹已经用毕饭菜,站起身来,老苍头丁峤掏出碎银,付过了帐,
紧随两人身后走去。壮丹回眸看了林子清一眼,相偕下楼而去。林子清目送娘等
三人走后,独自用过酒菜,就会帐下楼。
这时客栈胡同狭小的街道上,夜市十分热闹,行人熙攘。林子清出了东升酒
楼,就朝街底隆记客栈走去。隆记客栈只有两间门面,又在客栈胡同尽头。只是
一家三流客店,在这里落脚仍人,自然并不高级。客栈胡同少说也有七八家客栈
,辜鸿生偏偏要选在这家客店落脚,在他只是为了不使人注意他而已。
林子清走到门面,客店中的伙计立刻迎了上来,哈腰打躬的道:「大爷要房
间,小店上房雅洁,最是清静不过……」
林子清道:「在下是找一个朋友来的。」
店伙听说不是住店来的,脸上笑容已经收了一半,但因林子清衣衫体面,倒
也不敢怠慢,问道:「大爷要找谁?」
林子清道:「你们上房,可有一位姓辜的大爷?」
店伙听说是找上房辜爷的,收起了一半的笑容,重又堆上:连连陪笑道:「
有,有,大爷原来是辜爷的朋友,请,请,小的替你老领路。」边说边往里走。
进入二进上房,店伙三脚两步的奔到房门口,举手敲了两下,叫道:「辜爷,你
老有一位朋友来看你了。」
「是谁?」房门呀然开启,辜鸿生上眼瞧到林子清,不觉怔的一怔,连忙拱
手道:「是二……」
林子清立即跨上一步,含笑道:「兄弟林子清,辜兄想不到吧?」说话之时
,暗暗向他递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在客店之中,不可泄露了自己的身份。
辜鸿生多年老江湖,自然一点就透,接着呵呵笑道:「真想不到会是林兄,
快请里面坐,哈哈,这叫做他乡遇故知。」一下握住林子清的右手,一阵摇动,
一面侧身让客,一面朝店伙吩咐道:「伙计,快去沏一壶上好香茗来。」店伙连
声应「是」,退了出去。
辜鸿生随手淹上房门,拱手作揖道:「卑职不知二领班大驾莅临,有失迎迓
,还望恕罪。」
林子清一摆手,傲然一笑道:「辜兄这是什么所在?咱们还是兄弟相称的好。」
辜鸿生道:「不敢……是……是……林兄请坐。」林子清也不客气,和他相
对落座。店伙已经沏了一壶香茗送上,立即退去。
辜鸿生取过茶壶,替林子清斟了一盅茶,送到林子清面前,巴结的道:「林
兄请用茶。」
「谢谢。」林子清只说了两个字就接着一端下巴,徐徐说道:「辜兄的报告
,兄弟已经看过了。」辜鸿生的那份报告,是给威统带的,他说出报告已经看过
,这就表示他是戚统带面前的红人。
辜鸿生早就听戚禄说过,这位新任的二领班,是福邸派下来的,来头不小,
连忙诚恐诚惶地欠身应「是」,接着请示道:「不知林兄有何指示?」
林子清淡然一笑,忽然压低声音说道:「统带把这件案子,交给兄弟来办,
兄弟有几件事,特来向辜兄请教。」
「请教不敢。」辜鸿生道:「林兄有什么事,兄弟知道的,自当向林兄面报。」
林子清笑了笑道:「辜兄,咱们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兄弟要请教的是辜
兄在统带面前,曾说在路上遇上几拨百花帮的寇民,不知辜兄在何处遇上的?共
有几拨?是些什么人?」
辜鸿生道:「兄弟在出关的第二天中午,在金沟屯附近,遇上一老和三个姑
娘,那老的,兄弟并不认识,但那三个姑娘,兄弟却还认识。」
林子清问道:「她们是什么人?」
辜鸿生道:「林兄看过兄弟邸报,自然记得,荣敬宗、凌君毅从青龙潭救出
二男三女,兄弟遇上的这三个姑娘,就是从青龙潭救出来的,好像一个姓唐,一
个姓祝,一个姓方。」
林子清心中一动,暗道:「他说的老人,那是祝文华了。」一面微晒道:「
那也未必是到热河来的了,哦,他们可曾看到辜兄么?」
「没有。」辜鸿生接着道:「兄弟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打过尖。上马
走了。兄弟怕被他们认出,因此不好跟着上路,就在金沟屯歇脚,到了傍晚时光
,兄弟又发现了一批人。」
林子清哦道:「那是什么人?」
辜鸿生道:「那是两个瘦老头带着一个少女,三人坐的是骡车,也在金沟屯
过夜。那丫头,兄弟认识,叫做温婉君,是岭南温家的人,擅使迷药,兄弟就是
被这丫头的迷药迷倒才被擒的。」
林子清道:「辜兄后来还遇到什么人么?」
辜鸿生道:「没有了,因为兄弟第二天就赶到热河了。」
林子清微微一笑道:「辜兄只在路上看到几个姑娘,怎知她们是到热河来的?
再说几个年轻姑娘,也做不出什么事来。」
辜鸿生肯定的道:「是的,她们是到热河来的,兄弟虽然只遇上这两拨人,
但兄弟猜想,这几个姑娘来了,凌君毅一定也来了。那姓凌的是反手如来的徒弟
,武功高强,是个十分扎手的人物。」
林子清道:「百花帮和黑龙会有粱子,那是属于江湖寻仇,但他们没有到热
河来的理由。」
辜鸿生看了林子清一眼,欲言又止,但终于说道:「林兄也许不清楚,他们
到热河来的目的,可能是找统带寻仇来的。」
林子清惊奇地道:「这些江湖寇民,居然敢找统带寻仇。啊,他们和统带有
什么仇呢?」
辜鸿生道:「林老哥有所不知,当年的黑龙会、原是反清复明的叛乱组织,
曾有一批大内高手,在黑龙会附近通害。那时戚统带已是大内三等侍卫,奉命查
办此案,劝兄弟等人归降朝廷,因而破了黑龙会,后来朝廷正式任命戚统带为黑
龙会监督,兄弟也升了管带。」
林子清心中暗道:「原来当年出卖黑龙会,也有你一份,这就该杀了。」但
他却故意装作听得微微一楞,抱拳道:「原来辜兄早在二十年前,就跟统带了,
兄弟失敬得很。」
「岂敢?」辜鸿生脸上飞过一丝得意之色,谦逊了一句,接道:「林兄试想
那百花帮太上,既是铁老会主的女儿,破了黑龙会,岂肯放过威统带?」
林子清轻哼声道:「难道他们还敢在热河造反?」这一趟在他来说,原是例
行公事,戚承昌既然派他侦办「寇民」,他自然得先和辜鸿生取得联系,而且也
要辜鸿生证明他今晚的行踪。但他和辜鸿生这—席谈话,却获得了两件宝贵的资
料:第一,辜鸿生是当年几个丧心病狂、领先投降清廷、出卖黑龙会的内奸之一
,大概荣敬宗也不知内情,才会放了他。第二,是辜鸿生只在金沟屯遇上祝文华
、温一峰两拨人,对他们的行踪,并不详细。
两人谈了一回,林子清就站起身道:「时间不早,兄弟也该告辞了,为了避
免对方注意,我就位在东升客栈后进。这件案子,统带交下兄弟和辜兄两人负责
,辜兄如果发现什么情况,随时和兄弟密取联系。」
「这还用说?」辜鸿生跟着站起,一脸诚恐地道:「林兄是统带身边的人,
也是兄弟的上司,兄弟一切唯林兄之命是遵。」林子清走到门口,辜鸿生还要相
送。
林子清道:「辜兄留步,咱们别露了形迹。」说完,随手替他带上了房门,
扬长出门而去。
回转客栈,初更已过,林子清熄去灯火,迅快地脱下长袍,抹去脸上易容药
物,转身一个箭步,掠近后窗,轻轻推开窗户,穿窗而出,把窗门掩上。然后站
身掠起,施展「天龙驭风身法」,宛如一缕轻烟,穿房越脊,一路朝北飞掠。不
大工夫,「避暑山庄」嵯峨宫墙,业已在望。
林子清悄悄跃落暗处,借着民房阴暗,避开正面,走到较为偏僻之处,四顾
无人,就以极快身法,奔到墙下,一提真气,身子直拔而上,悄无声息地登上宫
墙。他熟记了行宫侍卫营的方向,目光迅快—瞥,此处正是通向侍卫营的一条宽
阔石板路,两边古木参天,是最好的隐蔽所在。只是距离宫墙,少说也有十数丈
远,中间还隔着一道三数丈宽的「御沟」。
他无暇多想,目光一转之际,双脚已在墙头上尽力一点,身如抄水紫燕,凌
空斜飞而下,一下就掠过了小河。足尖再点,身形腾空而起,只一闪,便已扑上
山麓,隐入树林之间,迅快攀登上树,提吸一口真气,踏着树梢而行。也差幸他
踏着树梢在树林上空掠过,才发现这条石板路上,每逢转折之处,都有侍卫营的
弟兄岗哨。而且还有三个人一组的禁宫巡逻队,沿着每—条路,巡回而过。行宫
终究是皇帝住的地方,不论皇帝有没有来,例行的防卫,还是相当严密。
林子清在树梢上飞行,不虑被人发现,而且也毫无阻碍,不过盏茶工夫,便
已转过山腰,行到侍卫营一片大院子的后面。居高临下,目光朝四下迅快一扫,
身形跟着飘飞而下,掠过一片空旷的荒地,脚尖轻点,飞身上屋。侍卫营住的都
是平房,布置极广,前后共有三进,好在林子清白天来过,约略可以辨认。他在
夜色掩蔽之下,以最快的身法,直奔戚承昌书房。
敢情承平已久,侍卫营的老爷们,做梦也想不到有人会潜入行宫里来,形式
上虽有岗哨,实际上警觉之心已懈,因此他一路深入,几乎如入无人之境。书房
北窗,是一片数亩大的花圃,因为书房是戚承昌的治事之处,机要所在,这片花
圃还围着围墙。林子清就飘落在小园里,然后侧身闪近窗下,点破窗纸,凝目审
视。此刻已经快近二更,书房中自然不会有人。林子清悄悄打开窗户,纵身穿窗
而入。他日能夜视,自然勿须多看,迅快地掠近戚承昌坐的那张锦披高背椅旁,
目光转动,案上不见辜鸿生的那叠「报告」,这就轻轻在椅上坐下,伸手拉开抽
屉。
就在这一瞬间,耳中突听一阵「嗒」、「嗒」轻响,高背椅中忽然突出三道
钢箍,一道分从左右肋下穿出,箍住胸膛,一道分从腰股间穿出,箍住了腰际,
第三道却分别箍住了脚跟。当然左右靠手上,也突出来两双手铐,但林子清的手
在开拍屉,并没搁在靠手上,是以未被铐住。
这一下,事出仓猝,林子清不由得猛吃一惊,抽屉拉开了,辜鸿生的那张「
报告」就在抽屉之中,但林子清已被铁箍紧紧的箍在高背椅上,除了双手,全身
都已动弹不得。只要空出双手,还能行动,林子清虽不惧无法脱身。最糟糕的是
铁箍突出之际,敢情触动机关,椅子背后的壁上,忽然响起一阵急骤的摇铃之声!
黑夜之中,万籁俱寂,这警铃声响,自然全营可闻。这一来,岂不是惊动了整个
侍卫营,不消多时,他们就可闻声赶来。
林子清心头大急,双手用力一板,扣住胸前的铁箍,竟然分毫不动,心知是
精钢所铸。一时哪敢怠慢,左手一抬,迅快掣出短剑,贴在胸腹挥下,但闻「锵」
「锵」两声,两道铁箍应剑而断,林子清堪堪站起。只听书房里间,响起声洪亮
的大喝:「大胆叛逆,竟敢闯别行宫里来了。」棉帘掀处,戚承昌身穿短褂,手
提一炳游龙剑,一闪而出,直向林子清扑来。
林子清心头大急,左手凌空一掌,迎着戚承昌拍出,右手短剑迅疾朝扣着脚
踩的铁箍挥下,又是「锵」「锵」两声,铁箍应手砍断。戚承昌果然不愧是侍卫
营的统带,身手非凡,他扑来的人,及时发觉林子清这一记掌风劲急无情,威力
极强,身在半空,忽然剑交左手,右掌及时迎击而出,身形一偏,矫若游龙,已
经闪避开去。两股掌风,乍然一接,响起一声荡然轻震。这时但见火光骤亮,戚
禄手挚一盏孔明灯,从里间奔出,一道灯光,直向林子清照射过来。
戚承昌双目精光暴射,直注着林子清,怒哼一声,问道:「小子,你是什么
人?」
林子清朗声说道:「你不用问找是谁。」右手缓缓朝辜鸿生的那叠「报告」
上按去。正因这份「报告」,关系着许多人,若是让戚承昌往上呈报,必然后患
无穷。
戚承昌看他伸手朝抽屉中取去,只当他要窃取这份「报告」,心头大怒,喝
道:「放下。」身形一晃而至,右手挥处,剑光如练,横扫过来,这一剑,剑光
流转,隐挟丝丝剑风,林子清身前所有致命大穴,几乎全在他剑影笼罩之下,虽
是一剑,实则包含着几个变化。
林子清不退不让,左手一挥,短剑寒芒四射,同样幻起一片缭绕青光。两人
剑风相荡,声如裂锦,双剑交击,登时响起一阵惊心动魄的锵锵剑鸣!一招之间
,宛如电光石火,但两人已经接连交换了三剑。就在此时,林子清一道森寒的剑
光,从戚承昌胸腹间划过。戚承昌一生之中,从未遇上过这等奇奥的剑法,心神
大骇,他忙吸气收胸,往后暴退,胸腹间衣衫己被林子清剑锋划破了三尺长一条。
林子清一剑逼退戚承昌之际,突听耳边响起一个极细的声音道:「林兄速退
,再退就来不及了。」声音虽轻,林子清一时无法分辨此人是谁。
戚承昌脸色铁青,长剑当胸,厉声道:「你是凌君毅。」只有反手如来的门
人,才会左手发剑。
林子清朗声道:「不错。」话声出口,突然剑先人后,化作一道白光,闪电
般穿窗而出。
戚承昌双眉陡竖,大喝一声:「你还往哪里走?」纵身追来。但就在他扑近
窗下之时,突听有人轻喝一声:「打。」一蓬银针,像雨丝般飞洒过来。
要知从林子清误触机关,到他穿窗而出,说来好像已有很多时光,其实只是
戚承昌从卧室赶出,和林子清对了一掌、一剑的工夫。戚承昌耳中听到那声「打」
字,一蓬银针扑面射下,他久经大敌,立即挥手打出一记掌风,身子暴退八尺。
这时门外两个值岗的侍卫,才手持钢刀匆匆奔入。三队的大领班,也闻警赶来。
戚承昌暴跳如雷,一手提剑,大声喝道:「你们这些饭桶,还不给我快追。」
林子清穿出窗外,只见后园墙头上,站着一个白衣书生,朝自己连连招手,
耳边同时响起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林兄快上来,可循原路退出。」
林子清先前还以为是自己一路的熟人,此时双方相距不远,这白衣书生竟是
索未谋面之人,心头不觉—怔,问道:「兄台……」
白衣书生截着道:「你不用多问,快些走吧。」
林子清道:「你……」
白衣书生连连挥手道:「快走,我不要紧。」话声出口,身形陡然飞起,口
中喝了声:「打。」挥手发出一蓬银针,直向窗口打去。
林子清无暇多说,依言长身纵起,在墙头上再一点足,掠过一片草地,迅快
窜上树林。回头看去,那白衣书生早已不见踪影,但见七八条黑影,从戚承昌书
房门掠起,朝和自己相反的方向追去。林子清心头明白,那是白衣书生逸去的方
向,他似是故意把敌人引开,好让自己离开此地。他如果对行宫路径不熟,决不
会为了救自己而自投罗网。对了,他说过:他不要紧。
这人会是谁呢?林子清心中想着,脚下丝毫不停,仍然施展「天龙驭风身法」
,一路踏着树梢而行。侍卫营虽然起了一阵大乱,但白衣书生说的没错,他循原
路退出,这条路上,居然草木不惊,毫无动静。他顺利地退出行宫,一路不敢停
留,回到东升栈后进,人不知鬼不觉地从后窗而入,脱下靴子,拉过一条棉被,
蒙头而睡。心中还是惦记着那白衣书生,不知他是否已经离开,自己和他素不相
识,他怎知自己姓林〔凌〕?正在思忖之际,突听一阵脚步声及门而止。
只听店伙的声音说道:「林爷就住在这间房里,大概已经睡熟了,小的给你
叩门试试。」接着就听门上起了「剥落」之声,店伙的声音叫道:「林爷,林爷
,你老醒醒。」
林子清含糊地问道:「什么人?」
店伙道:「你老的一位朋友,有急事找你。」他话声末落,只听吴从义的声
音接口道:「林兄,是我,老吴。」
「老吴?」林子清一跃而起,开出门去,睡眼惺松,但一瞧到是吴从义,不
觉双目猛然一睁,急急说道:「会是吴兄,这么晚了,吴兄赶来,可有什么事么?」
吴从义似是急得不得了,一下闪入房中,说道:「里面出了事,戚老特地要
兄弟赶来,请林兄快去一趟。」
林子清随手抓起长袍,披到身上,吃惊的道:「里面出了什么事?」
吴从义道:「戚老等着,咱们路上再说吧。」林子清点头应「好」,两人匆
匆走出,林子清要店伙牵出青鬃马。
吴从义也是骑马来的,两人翻身上马,一路朝行宫驰来。路上,吴从义约略
告诉了他,今晚有人潜入侍卫营之事,只是他知道的并不多。林子清担心白衣书
生的安危,故作吃惊道:「会有这等事,不知那人逮住了没有?」
吴从义道:「不知道,统带不迭的催兄弟赶来请二领班回去,那人好像并未
逮住,大家正在分头搜索之中。」
林子清听得心头不禁一动,暗道:「听他口气,莫非戚承昌已怀疑到自己身
上不成?哼,自己只是不便在行宫侍卫营里,把他杀死,因为这样一来,必然会
惹出许多麻烦。真要被他识破行藏,凭侍卫营这些鹰爪,又岂能困得住自己?」
思忖之际,两匹马已近宫门,两人翻身下马,急步从边门而入。进入宫门,形势
就显得不同,禁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个个都已刀出鞘,弓上弦,如临大敌一
般。吴从义也不再说话,领着林子清,加紧脚步,朝侍卫营而来。戚承昌的书房
里,灯火通明,但却静悄悄的,只有戚承昌满脸怒容地坐在一张大圈椅上。宫里
出了事,几个大领班、二领班自然全出动了。
林子清走到书房门口,脚下一停,口中说道:「属下林子清到。」
戚承昌道:「请进。」林子清、吴从义相继走入。
林子清欠身道:「统带召见属下,必有吩咐。」
戚承昌一摆手道:「你坐。」林子清依言在他边上一张椅子坐下,在统带的
书房里自然没有吴从义的坐位,统带也没叫他出去,他只好垂手站在林子清的身
后。
戚承昌问道:「营里今晚闹刺客的事儿,你已经知道了?」
林子清欠身道:「属下在路上,已听吴领班说了个大概。」
戚承昌冷嘿一声,伸手一指案头,说道:「你过去看看。」
林子清依言走了过去,放作失惊道:「统带坐椅给人毁了?」
戚承昌道:「兄弟这张椅子,是京里一个巧匠所制,内安机括。除了兄弟,
别人任何人坐上去,都会被铁箍箍住。不想凌君毅那小子运气不错,他人被箍住
了,双手却并未箍住,这要换了旁人,这铁箍是百炼精钢铸成的,怎么也无法脱
身。哪知这厮身上,佩着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刃,居然把四道铁箍全削断了……」
话声一落,接道:「你去打开抽屉瞧瞧。」林子清依言拉开了抽屈,目光一抬,
朝戚承昌望去,这是向他请示之意,抽屉打开了,你有什么吩咐?
戚承昌道:「你看看辜鸿生的那份报告,有何异样?」
林子清看了一眼,道:「属下看不出什么异样来,莫非有人把它掉了包?」
戚承昌道:「你翻一页看看再说。」
林子清依言伸手翻去,哪知看去依然完整的「报告」,指尖一触,立成碎粉
,不觉惊诧无比,失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戚承昌冷然一笑道:「这是少林七十二艺中的「纯阳功」,功能熔金毁石,
和玄门「三昧真火」、「三阳神功」,差相仿佛。」
林子清道:「凌君毅是少林门下?」
戚承昌道:「他是反手如来的徒弟,反手如来曾在少林寺待了二十年之久,
据说数百年来。少林寺从无能兼通七十二艺中数种以上的人,但反手如来,却精
通十数种之多。」
林子清抬目道:「辜鸿生的这份报告,既已全毁,是否要他再写一份呢?」
戚承昌点头道:「不错,这就是兄弟要你来的原因之一。辜鸿生的报告被毁
,辜鸿生本人,自然也有被杀以灭口的可能,目前他的处境,已经十分危险,但
也许凌君毅他们尚不知道他落脚之处。目前第一件事,你要他再写一份报告来,
并令一队一班的弟兄在天亮之后,乔装各式人等,住进隆记客栈,暗中予以保护
,咱们也不妨以他为饵……」
话声末落,只听一阵脚步声传了进来,接着就听一队大领班裴福基的声音说
道:「属下裴福基、费世海告进。」
戚承昌抬头道:「进来。」裴福基、费世海相信走入,两人看到林子清,一
齐点了点头。
林子清赶忙站起,躬身道:「属下见过二位大领班。」
戚承昌没待两人开口,问道:「你们搜查的结果如何?」
裴福基躬身道:「属下搜索的是勤政殿、太和殿、以迄东来阁一带,均无奸
细踪影。」
戚承昌目光一转,朝费世海问道:「那白衣人掩护凌君毅,是朝西逸去的,
你们可曾追上了?」
费世海尴尬的道:「属下从太乙阁、晚香亭,一直搜到苍石,都没有敌踪…
…」
戚承昌不待他说完,愤怒的道:「难道他们会插翅飞了不成?」
只听门口又有人说道:「属下霍如龙告进。」此人是第二队的大领班。
戚承昌喝了声:「进来。」
霍如龙走进书房,戚承昌就劈面问道:「你也没搜到奸细,对不?」霍如龙
低下头,应了声「是」。
「砰。」戚承昌一掌击在茶几上,怒吼道:「你们都是些饭桶,叛党已经闹
到咱们营里来,他们只有两个人,你们出动了几十个人,包抄围捕,居然连人家
一点影子都模不到,你们还有脸来见我?」三个大领班被他骂得面面相觑,谁也
不敢开口。
过了半晌,还是裴福基躬着身道:「回统带,据属下看,凌君毅和那白衣人
,对行宫路径似是极为熟悉。他们从苍石一带逸去,正是地势最冷僻,也是咱们
防范最弱的所在。只要翻过后山,已是郊外,那里虽然驻有一营禁军,但遇上武
功高强的江湖人,实非他们所能阻挡。」他轻轻一语,就把没搜捕到奸细的责任
,推到了禁军头上。林子清听得暗暗好笑,但脸上却是不敢丝毫流露。
戚承昌口中「晤」了一声,徐徐说道:「费世海,你派一班人驻到苍石一带
去,那里地势偏僻,另一方面也因山后驻有禁军,使咱们在防卫上,有了疏忽,
你叫要去的领班,告诉禁军营的陆管带,加强戒备。」费世海两足一并,口中「
喳」了一声。
戚承昌沉吟道:「我看那白衣人多半是百花帮的帮主牡丹,只是他们何以会
对宫里的路径,如此熟悉呢?」
「牡丹。」林子清心头不觉一凛。
裴福基惊奇的道:「统带认为那白衣人是女的么?」
戚承昌一手捻须说道:「凌君毅退出之时,兄弟正待跟踪追出,听到他喝了
声「打」,他虽然故意把声音压得极为低沉,但如何瞒得过兄弟?那明明是女子
口音,再说他打出来的是一蓬梅花针,此种暗器,多半是妇女使用之物,而且此
人身形极为苗条轻灵,可能就是百花帮的帮主。」林子清经他一说,心中不禁暗
暗惊奇,回想昨晚情形,戚承昌经验老到,说的没错,白衣书生身材苗条,口音
清脆,确然不像男子。当然他知道白衣书生绝非牡丹,而且她也决不会是自己认
识的姑娘,那么她是谁呢?
戚承昌拍着茶几,续道:「不管他们是什么人,咱们热河城,可不是黑龙会
,任由叛党猖獗。我限你们三天之内,把凌君毅和那白衣人抓到,最少也要给我
查出他们行踪来。」
「喳。」三个大领班除了应「喳」没有二话。
戚承昌回过头来,说道:「林兄可以走了,有两件事由你负责,第一是暗中
保护辜鸿生的安全,要他尽快再写—份报告。第二是查明客栈胡同几家客栈里,
有无形迹可疑的人。」
林子清道:「属下遵命。」躬身领命便自退出。
戚承昌又道:「吴从义,你快去要班上弟兄改扮改扮,天亮之后,分别住进
隆记客栈去,告诉他们不能让人家瞧出破绽来。还有,他们不准在客栈里三五成
群的聚赌、酗酒,谁要违令,我就砍了他们脑袋。」吴从义站直身子,连声应「
是」,正待退出。
戚承昌又道:「慢点,你去传令之后,立即回来,我还有后命。」吴从义又
应了声「是」,匆匆往外走去。
戚承昌回顾了三个大领班一眼,道:「你们也可以去休息一会了,天亮之后
,全给我出去踩踩盘。对了,你们记着,我己命林子清负责侦查客栈,你们只要
给我全力侦查民房就好。」
霍如龙怀疑的道:「统带……」
戚承昌挥挥手道:「不用多说,你们只要照我的话去做就好,但得记住一点
,不可打草惊蛇。」三个大领班不知统带葫芦里卖什么药,三人同声应「喳」,
行了一礼,一齐退去。
不多一会,吴从义传了令回来,躬身道:「统带还有什么吩咐?」
戚承昌抬目道:「我问你,你方才到东升客栈去的时候,二领班是否在房里
睡觉?」
吴从义愕然应道:「是,是。」
戚承昌又道:「是店里伙计领你去的?」
吴从义道:「是。」
戚承昌又道:「是你敲的门,还是伙计敲的?」
吴从义道:「是伙计敲的。」
戚承昌道:「二领班睡得很熟?」
吴从义道:「是的,但伙计敲了两下,二领班就来开门了。」
戚承昌道:「你有没有到他房里去?」
吴从义道:「是二领班叫属下进去的。」
戚承昌又问道:「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吴从义道:「二领班支走伙计,就问属下有什么事?属下说是你老请他来一
趟。」他把方才经过,详细说了一遍,戚承昌听的只是点头。
吴从义惶然道:「属下有什么不对么?」
戚承昌微微一笑道:「没有,我只是想知道二领班是否够机警?他奉派到东
升客栈去,不能泄露了咱们这里的身份,所以我要仔细问问,没什么,你可以去
了,不过我问你的这些话,你不准泄漏半句,知道么?」吴从义连声应「是」,
才行退出。
戚承昌背负双手,自言自语的道:「这么说,倒是我多疑了。」
林子清出了行宫,一路策马驰行,这时不过四更左右,街上并无行人,马匹
跑得极快,不多一会,就已回到东升客栈。此时伺候马匹的小厮尚未起来,一名
店伙看到他回来,立即从店堂里赶出,接过马去。林子清回转房中,刚一跨进房
门,突然发觉房中有人,心头不由—怔,随手掩上房门,立即压低声音问道:「
谁?」
他话声末落,黑暗中已经有人一闪而出,低声道:「是兄弟丁峤。」
林子清已经看清潜入房中的果是乔装老苍头的丁峤,不觉吃惊道:「丁兄此
时前来,不知有什么紧急之事?」
丁峤道:「凌兄这时候才来,你去了哪里?」
林子清道:「在下刚从行官里来,天亮之后,侍卫营即将有人大事搜索,丁
兄不宜在此久留……
丁峤道:「老夫人已经迁居到城外白云庵去了,只是不放心凌兄,特遣兄弟
前来,给凌兄报讯。戚承昌是行宫侍卫营的统带,如在行宫里遇害,事情就会闹
大,因此要凌兄千万不可在行宫下手。」
林子清笑了笑道:「娘也太操心了,这道理我懂,不然,今晚我就毙了他了。」
丁峤道:「兄弟是给凌兄报讯来的,戚承昌家眷不在此地,但有一外室,住
在东城顾家花园,他十天之中,至少有五天在那里留宿。」
林子清奇道:「丁兄如何知道的?」
丁峤笑了笑道:「兄弟是听帮主说的,百花帮有一名花女,叫做迎春,就在
那里当使女。」「迎春」,这名字林子清当然并不陌生。丁峤接着道:「天快亮
了,兄弟也得走了。」
林子清道:「哦,丁兄,有一件事,你回去问问牡丹姑娘,昔年山东总督国
泰有一个师爷,叫做阴世判宫钱君仁,据说就匿居在热河,不知她知不知道?兄
弟一连查访了多日,都没有他的下落。」
丁峤点头道:「兄弟记下了,一有消息,兄弟自会再来报知。」说完,一手
拉开房门,闪身而出。
丁峤走后,林子清在床上调了一会息,天色已经大亮。他开出门去,那名青
衣使女已在门外伺候,看到林子清起来,立即送上脸水,伺候着林子清梳洗完毕
,又送来了早餐。林子清这才体会到东升栈的贵宾房当真伺候周到,宾至如归,
旁的客店,万万不及。用过早餐,林子清出了东升栈,走到楼底,跨进隆记客栈
,就看到三个第一班的弟兄。两人扮作布贩模样,一个头戴一顶毡帽,身穿布褂
,手上圈着马鞭,像是赶车的正在店堂里,翘着二郎腿喝茶。敢情是住店的客人
还没动身,他们坐着在等房间。
林子清装作不识,自顾自朝上房而来,到得辜鸿生的房门口,他就看到领班
吴从义就住在辜鸿生的隔壁,房门敞开着。林子清缓缓在他门口走过,吴从义立
即迎了过来。林子清四顾无人,压低声音问道:「都住进来了么?」
吴从义恭敬地道:「这里只有五间上房,都住满了,其余的人,分住在前后
普通客房里。」
林子清点点头道:「很好,你们不必和辜兄打招呼。」吴从义应了声「是」
,悄悄退下。
林子清举手在辜鸿生门上轻轻叩了两下,叫道:「辜兄起来了么?」
辜鸿生听出是林子清的声音,慌忙应道:「是林兄,兄弟早就起来了,请进。」
迅快的开启房门,侧身让客。
林子清跨进房中,辜鸿生立即掩上了房门,躬着身道:「林兄请坐。」
林子清在窗前一张椅上坐下,抬头道:「昨晚营里出了事。」
辜鸿生休然一惊,张目道:「营里出了事!有人潜入行宫?」
「唔。」林子清缓缓说道:「他以「纯阳功」毁了辜兄那份「报告」,还用
利剑削断统带装有机关的一把椅子,和统带对了一掌三剑,才穿窗逸去。」
辜鸿生惊诧的道:「被他逃脱了?」林子清「晤」了一声。
辜鸿生更是吃惊道:「这人专为兄弟那份报告去的,他能在统带手下逃脱,
武功定然极为可观,只不知他是谁?」
林子清仰首向天,一字一字的道:「凌君毅。」
「凌君毅。」辜鸿生听得机伶一颤,脸上肌肉,突然起了一阵扭曲,自言自
语的道:「会是他!他真的已经来了。」
林子清微晒道:「辜兄好像很伯他?」
辜鸿生惶然道:「他若是到了热河,决不会放过兄弟的,试想他连兄弟的一
份报告都要毁去,还会留我这个活口?」
林子清冷笑道:「辜兄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一身技艺,足可称得上一流
高手之列,怎么提起凌君毅,如此胆怯起来?」
辜鸿生苦笑道:「林兄有所未知,这姓凌的是反手如来的传人,连韩会主都
不是他的对手,兄弟这点武功,只怕在他剑下走不出十招。」
林子清心中暗道:「只怕三招都嫌多了。」一手托着下巴,嘿然道:「辜兄
说得他如此高明,兄弟倒非和他一斗不可。」接着又淡淡一笑道:「但辜兄只管
放心,统带早已想到他可能会对辜兄不利,已命兄弟负责保护辜兄的安全,今天
一早,兄弟已调来一班弟兄,改扮成各式商旅,住进隆记客栈,就在辜兄这间房
的四周。只要他敢来,不计死活,也得把他留下来。」
辜鸿生听得稍稍感到心头放下一块石头,舒了口气,才道:「不知统带对兄
弟可有什么指示?」
林子清朝他微微一笑道:「有,统带要你重写一份报告。」
辜鸿生道:「是,是,兄弟遵命。」接着目光一抬,问道:「只不知统带可
曾限兄弟几日写完?」
林子清道:「那倒没有,我想辜兄尽可能早些赶写完毕才是。」
辜鸿生道:「林兄说得是,兄弟一定尽快赶好。」
林子清站起身道:「好,辜兄那就及早写吧,兄弟不打扰了,你只管安心,
四周房里都是侍卫营的弟兄,而且我想,白天不会有事,入夜之后,我会来的。」
说完,启门走出。
辜鸿生道:「林兄好走,兄弟那就不送了。「
林子清踱出隆记客栈,心里一直在盘算着,戚承昌已经有了下落,那个阴世
判官钱君仁,不知住在哪里。自己若是没找到钱君仁,就不能先向戚承昌下手。
因为戚承昌一死,热河城里就不能再耽下去,而且钱君仁听到了戚承昌的死讯,
也必然会躲匿起来。这样一来,自己要找他岂不更难了?
丁峤告诉自己,戚承昌有一个外室,在东城顾家花园,自己总得先去踩踩盘
,一旦下手,也好有个退路。现在,他负责查「寇民」,这是公差,正好趁此机
会,到处看看。他沿着西门大街,一路装作闲逛模样,每—条横街小巷,都暗暗
留神,茶楼、酒肆,自然不肯轻易放过。但他既不认识钱君仁,诺大一座热河城
,何异大海里捞针?这一个大圈子,绕到东城,已是日头偏西,暮色初垂。
东城偏北,大部分都是住宅,他站在一条小街口上,不禁有些踌躇。丁峤只
告诉他戚承昌的外室,住在东城顾家花园,可没说「顾家花园」在什么地方。这
里往来的人不多。但他不便找人订听。目前他还不打算对戚承昌下手,万一问到
和顾家花园有关的人,岂不打草惊蛇?戚承昌是侍卫营的统带,热河城里炙手可
热的人物,他金屋藏娇的地方,纵然并未公开,但这是公开的秘密,既是他外室
,岂会没有他的心腹在暗中保护?
林子清觉得自己应该再过去看看,哪知才走了两步,就发现这条冷清的小街
口的路旁,有两块「界石」赫然写着「顾宅」二字。原来这条可容得两辆马车并
驰的小街,竟然并非街道,而是姓顾的私产——一条通向他宅院的宽阔的道堂。
东城!姓顾!林子清心头闪然一动,转脸朝道中凝视进去。这条宽阔的胡同
,两边种着一排高大的树林,颇有阴森之感。这真像是一条小街,不,城里许多
狭小的街道,还比它不上呢。弄底,少说也有百来丈远,是一座高大的门楼,紧
闭着两扇朱漆大门,一对乌黑的门环,古老而有气派,只要看上门楼一眼,你就
会联想到这座宅院,准是既深又大。
东城虽有不少大宅院,但不会再有大过这座房屋的了。显然这姓顾的,是个
有钱人家,也许是京师里某一位大员的别墅。皇帝老子可以到热河来避暑,官宦
富贾,自然也可以在热河建一座避暑的花园别墅。以戚承昌在热河的地位,纵是
外室,确也应该住在这样气派的所在。终于给自己找到了,这叫做踏破铁鞋无觅
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打量着弄底大宅,又缓缓移步,从横街转了过去,地势渐渐荒僻,前面有
一道小河,一条石条的小桥,过桥是一片田畴,再过去,远远已可看到城墙。林
子清沿着河岸又走了一段路,如今已经绕到后面来了。他估计隔河应该就是姓顾
的大宅院了,他抬目遥望,没错,那是一道高大的围墙,还有水门。他站在隔岸
,虽在暮色之中,隐隐可见围墙内树木葱郁,有不少亭台楼阁。果然是顾家花园。
林子清心头既己证实,那就不用再事逗留,他循着原路,走过小桥,一路朝
东门行去。此时华灯初上,西门大街上,到处灯火辉煌,行人往来,就好像到了
另外一个城市。正行之间,耳边突听到有人喝了声:「打。」
听音入耳,就觉得有一缕劲细风声,朝脑后打来。林子清心下不由一怔,大
街上居然有人向自己出手。他当然不在乎,有人偷袭,几乎连头也不回,左手漫
不经意的摸摸耳根,就已把打来的暗器接住。暗器接到手中,他立时察觉风声虽
劲,但入手极轻,不类暗器,那只是一个纸团。尤其那声「打」,听来更是十分
耳熟。
不是么?昨晚那个突然现身的白衣书生,朝戚承昌打出一蓬「梅花针」之时
,也喝过一声「打」,声音就和方才这声喝「打」,完全出于一人之口。戚承昌
不愧是老江湖,他能从仅仅一个「打」字,分辨出白衣书生是一个女子。这声「
打」,确是女子口音,而且还带着极轻微的娇笑。林子清反应不慢,动作更快,
心念一动之际,人已蓦地转过身去。但此刻夜市初上,大街上行人往来,哪有白
衣书生的踪影?也许她今晚穿的不是白衣,总之,林子清没找到要找的人,连一
点影子也没有。
纸团犹握在掌心,他心知对方传来这个纸团,必有缘故。以她昨晚突然现身
相助,应该是友非敌。老实说,昨晚之事,自己没想到戚承昌会睡在书房里,以
戚承昌的武功,而且又惊动了整个侍卫营,当时要不是白衣书生要自己先走,她
朝相反的方向把别人引开,自己纵然不惧,但要想突围,也不是一件易事。这位
姑娘何其神秘?那么她传递这个纸团给自己,莫非有什么重要的消息,特在暗中
通知自己?他越想越觉自己料的没错,人家要以暗器手法投来,显然是防范引人
注意,自己总不能站在大街上,打开字团来瞧。一念及此,不再犹豫,目光左右
一顾,正好前面不远有一家酒馆,这就举步朝酒馆中走入,找了个座头坐下。酒
保过来问了酒菜,就很快地退去。
林子清四顾没人注意,悄悄在桌下打开纸团,低头瞧夫。这一瞧,他几乎变
了脸色。纸团上只有潦潦草草的一行字,那是:「令友寄居小南门及第坊民家,
行迹已露,迟恐不及矣。」另外还有一行小字,写的是:「乾德仁,即钱君仁,
东升栈之老板也,特此奉闻。」
林子清看的又惊又喜,惊的是字条上的「令友」,不知是谁。已经露了行藏
,此刻天色已黑,自己又不知道及第坊的民家,是哪一家?如何找得到?喜的是
自己找了几天,毫无一点眉目的阴世判官钱君仁,也有了着落。
跑堂的送来酒菜,他在这一谅一喜之下,几乎食难下咽,喝了两盅酒,突然
下了决心,没待伙计送上面来,就起身丢下一锭碎银,匆匆出门。走到僻静之处
,四顾无人,举手朝脸上一抹揩去易容药物、脚下突然加快,一路朝小南门奔去。
他不知道及第坊在哪里,就向街边摊贩问了及第坊的所在,匆匆走去。
及第坊是一条弯曲的小巷,两旁都是一些简陋矮屋,但就在他走近巷口之际
,发现拐角暗阴处站着一个人。这人穿的是一件蓝布大褂。头顶毡帽压的很低,
看到有人朝巷口走来,他就缓步往前走去,好像是吃饱了饭出来散步的人。林子
清心里暗暗冷笑,一个箭步,就掠到那人身后,但这人反应极快,身手也相当俐
落,发觉身后风声,一闪就躲了开去,霍地转过身来。林子清没待他开口,就压
低声音问道:「你是第几队的兄弟?」
那人一楞,目光凝注朝林子清打量着问道:「朋友你说什么?」
林子清微微一笑,道:「你不认识我?」
那人冷声道:「朋友是谁?」
林子清道:「你不认识我,大概总认识这个吧?」手掌一伸,掌心赫然摊着
一牌银牌,朝那人面前送去。
那人看的一怔,口中低啊声道:「你是二领班……」慌忙要向林子清躬身行
礼。
林子清一把握住他手臂,低声道:「这里不是在里面,兄弟不可多礼,咱们
边走边说,免得引人注意。」说话之时,收起银牌,揣入怀出
那人惶恐的道:「属下张旭初,是第二队第一班的,方才有眼无珠,不知你
老……」
林子清笑了笑,接口道:「原来是张兄,大家没见过面,不知不罪。在下林
子清,原是昨天才接任的,统带就要在下负责烦办这件寇民案子。方才接到统带
密令,要在下赶来,张兄你这里,可有什么情况?」
张旭初道:「咱们今天全体出动,恢查民房,据报这巷于第五家前天来了一
老和三个姑娘,是外省口音,行动可疑,领班要属下在这里暗中监视。」
林子清心头迅速一转:「一老和三个姑娘,那是祝文华、方如苹和唐文卿、
祝雅琴了。」一面点点头,问道:「他们可有动静?」
张旭初道:「没有,他们一直没有露过面。」
林子清故意皱皱眉道:「你们领班只派你一个人在这里?」
张旭初道:「还有一个在巷底,他叫姜一贵。」
林子清微哼道:「人家有四个人,你们领班只派两个人,这不是太大意了么?」
张旭初陪笑道:「是,是,属下只是暗中监视而已,领班已经报告大领班,
准备在二更动手,先把他们逮了。」
林子清道:「要是人家不是寇民呢?」
张旭初道:「大领班说过,宁可抓错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林子清道:「这话说的也是,晤,你领我去看看。」
张旭初吃惊道:「二领班,你老……」他望望林子清,接着道:「方才大领
班交代下来,咱们人手不到,切不可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