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云君悄无声息地掠入内室,程宗扬空抬着两只手,心头一阵火大,「你个贼秃!没看到门上的字条吗?」
「哦?」已死老僧连忙去看,过了一会儿拿着字条进来,拧眉看了半晌,然后一丢,大咧咧道:「谁看那玩意儿啊!老衲又不识字。上面写的啥?」
程宗扬无奈地挥挥手,「写的啥都和你没关系了。」
已死老僧一点儿都不见外,不管谁的茶杯,拿起来就一饮而尽,「渴死老衲了!这是什么茶?还挺香的。」
程宗扬笑眯眯道:「什么茶啊?那是我小妾的洗脚水。」
「在茶碗里洗脚?」已死老僧哼了一声,「你是欺负老衲没见过女人吗?」
「喝都喝了,打听那么清楚干吗?落到心里都是病!」程宗扬打开折扇,慢悠悠扇着,「说吧,你们开出什么条件了?」
「金丝!」已死老僧张开一只手,然后屈起三根手指,「二钱!」
「袈裟!」又屈起一根手指,「一件。」
已死老僧五指猛然张开,「布鞋!五双!」
接着两手全部摊开,「布袜!十只!」
「出去!」
「小施主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
「五双鞋袜,一件破袈裟,就想换十方丛林的传世法衣?」
已死老僧急道:「还有金丝!」
「二钱你也拿得出手?加起来值一吊钱吗?我给你翻一倍!两吊钱!有多少我买多少!」
「阿弥陀佛,」已死老僧愁眉苦脸地说道:「施主就念在老衲是出家人的份上,高抬贵手吧。」
程宗扬露出一副懒得跟你扯淡的神情,扬起脸「哗哗」摇着扇子。
已死老僧絮絮说了半晌,无非是出家人日子清苦,手里没钱,五双鞋袜,一件袈裟也不算很少了。
程宗扬忽然道:「你们叵密怎么和龙宸勾搭到一处呢?」
已死老僧长叹一声,「此事那可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啊……」
当日大孚灵鹫寺的一世不拾大师缔造十方丛林,佛门诸宗原本是乐见其成,但随后十方丛林对佛经本义的解释,却引起轩然大波。不拾大师一手厘定的经义中,把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佛解释为三位一体;把极乐世界解释为天堂,认为凡信奉佛经本义的,都会成佛进入天堂,得到永生,不信奉佛经本义者,都会堕入地狱;又把割肉饲虎解释为佛祖以肉身和鲜血为人类赎罪,甚至更进一步提出原罪。
这些改动还都在佛门经义的争论之内,可紧接着一世不拾大师又把佛门戒律修改为十诫。第一诫以「佛祖之外再无真理」来解释「不二法门」还好说;第二诫「不立佛像」,佛门诸宗大多不以为然,不过有禅宗的不立文字在先,佛门又不拘泥于身外之物,对此只是皱眉而已。到了第三诫「不可妄称佛祖之名」,就连最宽容的佛门宗派也无法接受,要知道念诵佛祖之名本就是佛家修行法门,那句「阿弥陀佛」,世间任何一个僧人都整日挂在嘴边。
第三条诫律一出,不仅丛林诸庙,连大孚灵鹫本寺僧侣对此都议论纷纷。这样强大的压力之下,一世不拾大师也难以一意孤行,最后把「佛祖之名」定义为本名「释迦牟尼」,其他勿论,才避免了十方丛林的夭折。
即使如此,十方丛林对佛经本义的曲解仍引起大批佛门高僧的争论,一世不拾大师针锋相对,把所有的异见一律归为外道。
不拾大师对佛门事务的极度热情,吸引了大批年轻信徒。可是这种狂热最终演变成暴力。佛门争执一向以言辞辩论为解决之道,十方丛林却首开恶例,在一次辩论中把对手斥为魔鬼,直接动手刺杀了这位高僧。
佛门诸宗的反应多是闭门谢客,不再主动卷入与十方丛林的争论中。唯一的例外则是叵密。叵密寺相信要匡扶佛经本义,必须有金刚怒目的一面,斩妖除魔不可假手于人,因此与十方丛林每论必争。
十方丛林与叵密的冲突持续数十年,由于辩论无法解决问题,双方不约而同地采用拳头来解决。十方丛林以正道面目出现,一世不拾大师又极擅长于讲经说法,吸引信众。他首推《核心武学不扩散条约》,与道流诸宗和世间宗门形成联盟,势力最盛时,天下一半的寺庙都成为十方丛林的下院。
面对双方无法调合的分歧,一世不拾大师亲自发动三次东征圣战。叵密本身信奉密宗,与禅、律、净土诸宗往来不多,等他们发现形势不妙,终于大开寺门接引天下外道,却是为时已晚。终于在第三次圣战中叵密寺被攻陷,同时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追杀。
在十方丛林的阴影下,叵密门人只能改易身份,分头隐藏。纵然如此,仍不免被大孚灵鹫寺的僧侣接连清除。如果说世间还有不惧十方丛林声威的势力,无疑就是最善于隐匿形迹,始终潜藏在黑暗中的龙宸。最终,叵密残存的一支汇入龙宸,成为龙宸的支系。
程宗扬对提及一世不拾大师的段落听得分外仔细,其他大都一略而过。等已死老僧说完,他问道:「既然衣钵是大孚灵鹫寺的信物,你们叵密搅合什么呢?难道想当不拾大师的转世灵童?」
「阿弥陀佛。不拾伪僧有一个便够了,哪里还需要再转世?」已死老僧沉声道:「断了不拾伪僧的法统,才能还我佛门正义!」
程宗扬明白过来,大孚灵鹫寺要衣钵是为了转世,叵密正相反。一个不拾大师就把叵密打成外道余孽,再有两个转世的,外道的日子也不用过了。
「佛心庵也是你们叵密的吧?」
「阿弥陀佛,敝宗凋零已久,哪里有那么多门人?佛心庵倒是敝宗的。」
「绕什么圈子?和黑魔海的暗桩作邻居会是什么好鸟?」程宗扬道:「老和尚,你们和黑魔海是什么关系?」
已死老僧摸着光溜溜的头皮,像牙疼一样咧着嘴,良久不语。
程宗扬拿出一份袈裟文字的抄件,在已死老僧眼前晃了晃,然后随随便便就丢到他手里。
已死老僧笑逐颜开,一边将抄件小心塞到袖中,一边痛快地说道:「听说是龙宸欠了黑魔海好大一个人情,承诺凡是黑魔海的事,龙宸能帮就帮。剑玉姬求到门上,我们叵密也不好袖手旁观。」
「那个小玲儿是龙宸的人还是黑魔海的人?」
已死老僧道:「是黑魔海送给龙宸的。那小娼妇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善儿从来都不和她们打交道。天色已晚,老衲就不打扰了,告辞!」
「别急啊!」程宗扬一把扯住他,「慈音怎么回事?」
已死老僧戒备地说道:「你问她做什么?」
「她骗了我的钱!老和尚!她要是你们的人,立刻把钱给我吐出来!不然要你们好看!」
「哎呀!」已死老僧一拍大腿,「你咋个不早说!老衲也是上了她的当!手里的钱都被那贼尼姑席卷一空!里面有块玄水玉,是我们叵密供奉佛祖的八宝之一!要不然老衲当了大半辈子的贼,会穷到这地步?」
程宗扬笑道:「当过贼啊?」
已死老僧满不在乎地说道:「英雄不问出身。那贼尼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骗到我们叵密头上。她就是化身芥子,也逃不过龙宸的耳目。老衲用了半月工夫截住那贼尼,谁知那贼尼花得却快,没几日工夫便把老衲的积蓄挥霍一空。」
「现在呢?」
已死老僧长叹一声,「溜了。」
「溜了?你刚才不还狂吹你们龙宸多牛呢?怎么喘口气就把牛皮吹破了?」
已死老僧脸上微现几分朱砂之色,搪塞道:「那贼尼甚是狡诈。不过老衲已经找到她的下落,要不了几日便能把她擒回来!」
程宗扬道:「你也不能白拿我的抄本,这样吧,你们要抓到慈音贼尼,就把她交给我,咱们算两清!」
已死老僧不乐意了,「那贼尼骗老衲的钱你还啊?」
说良心话,程宗扬真不想沾慈音的事,可自己答应过朱老头,总不好食言,只好无奈说道:「把她交给我几天,回头再还你总可以吧?」
已死老僧严肃地说道:「虽然我等弟子不肖,致使宗门沦落,但敝宗向来恪守佛门戒律——小施主要想嫖宿,西溪的浮翠庵倒是做这个的。」
「老和尚,你这门路挺清啊。我跟你说,我就是想嫖,也不会瞎眼到去嫖那老尼姑!一句话,给不给吧?」
已死老僧沉吟半晌,「待老衲擒住那贼尼再作商量。」
已死老僧心满意足地离开。卓云君悄然出来,「主子,那袈裟的抄件这便交给他吗?」
「放心,给他也看不懂,」程宗扬道:「回头老和尚还得来求我。」
卓云君对十方丛林传世衣钵的风波也不陌生,禁不住好奇的悄声问道:「那袈裟上写的什么?」
程宗扬微笑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能看懂呢?」
卓云君笃定地说道:「那袈裟在大孚灵鹫寺传承多年,无数大德高僧殚精竭智,也难知其详。世间若有人能识破其中的奥妙,必定就是主子。」
「行啊,几天不见,卓美人儿居然学会拍马屁了。」
卓云君嫣然一笑,柔声道:「奴婢以前心高气傲,自从遇到主子和妈妈,才知道天下之大,奴婢不过是井底之蛙。」
程宗扬笑道:「我说御女心得你信不信?」
卓云君道:「一世大师行为方正,哪里会有这些?」
「我给他编一段不就有了?比如我们卓美人儿这双小脚,就够写两三件袈裟的。」
卓云君媚眼如丝地说道:「那便写吧……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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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八日,盘江程氏的股东们陆续赶到临安。第一批赶到的,就是星月湖大营的队伍。
以月霜为首,单是八骏就来了三:卢景、崔茂和萧遥逸。随行的则是孟非卿的直属营——星月湖大营战斗力最强的一个营。不过江州之战刚结束,月霜再鲁莽胆大,也不至于公然带着一个营的星月湖军士在宋国境内招摇过市。因此只带了直属营的一个排,还有她自己招募的雪隼团旧部和来自荆溪的女营,一行四十余人扮作商旅,用晋国的文牒入境。
由于这支队伍的身份太敏感,程宗扬早早便把翠微园腾空,园中的仆妇都打发给富安安置,整个园子里外收拾一新,自己一大早就赶到城外二十里迎接。
宋国夏季来得早,未至端午便骄阳似火,路面都被晒得发烫。程宗扬站在树荫下,远远看到两骑驰来,马上的骑手剽悍异常,比起寻常的镖局护卫多一分杀气。他打了个手势,秦桧踏前一步,展开车前的旗帜,一个铁划银钩的「程」字跃然而出。
看到旗号,一名骑手原路折回,另一名骑手则径直驰来,在马上向程宗扬行了个军礼,「月少校在一里之外,一路平安!」
程宗扬翻身上马,「我去接一接,会之!照顾好营里的兄弟!降暑的凉茶先喝着!」
一行人马滚滚而来,虽然只有四十余人,却有着千军万马的气势。当先一名女子虽然看不清容貌,但她戴的墨镜独一无二,除了月霜还能是谁?
程宗扬心头微热,迎上前去,拱手道:「大小姐!」
月霜戴着墨镜,看不清表情,但唇角的表情冰冷冷的,接着扭过头,对他的行礼不屑一顾。
程宗扬对她的冷漠毫不意外,只打了个哈哈,一笑了之,接着便叫道:「崔六哥!」
崔茂紧跟在月霜身后,他一副落拓文士的打扮,那只青铜混元锤虽然不在身边,手中的银质酒壶却形影不离。他抿了口酒,然后露出一丝笑意,「春风得意马蹄疾啊。」
程宗扬笑道:「我有什么好得意的?倒是诸位哥哥,一战名扬天下。咦?相雅,你也来了!」
相雅微微一笑,「程公子,你好。」
程宗扬交待道:「临安是平地,比荆溪的山林热得多,小心中暑。干!秋小子!」
秋少君从月霜的坐骑屁股后面伸出头来,一手捋着及胸长的胡须,矜持地点点头,扮足有道之士的模样,然后沉声道:「哪儿有茅房?」
郭盛低声道:「秋道长昨天不巧吃了只生瓜,坏了肚子。」
程宗扬往路旁随便一指,秋少君立刻屁颠屁颠地蹿过去,一边跑,一边把胡须掖到怀里,免得蹲下时拖到地面。
「小心草叶!」
「哎哟……」
程宗扬摊开手,「我都说了小心,这儿不少草叶都带齿的,比刀子还利。」
秋少君性子随和,这一路与众人都混熟了,崔茂喝了口酒,悠然道:「带齿才擦得干净。」
程宗扬忍笑道:「卢五哥呢?」
「这儿呢!」
萧遥逸笑嘻嘻掀开车帘,他衣衫褪到腰下,露出白练般的上身,肩背轮廓分明,全是精壮结实的腱子肉,不过这会儿背上还刺着几根银针。
卢景以一个暧昧地姿势伏在他背上,翻着白眼道:「冤家,别乱动……」
「哎哟!」萧遥逸惨叫道:「五哥!你扎死我吧!」
「不中用的东西。」卢景手一挥,把银针收了起来,然后把一件衣服丢到小狐狸身上,「快遮着些,别让人看了去。」
萧遥逸被卢景摆布得哭笑不得,一边披着衣服爬起来,一边叫道:「萧五!爷的马呢!」
萧五牵着两匹马过来,一匹是萧遥逸的白水驹,另一匹却是程宗扬留在建康的黑珍珠。
萧遥逸跃到马上,把衣带一束,随手挽起长发,戴上一顶玉冠,立刻就从刚才嘻嘻哈哈没点正经的小子,变成了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他虽然伤势未愈,气色却半点也看不出来,银鞍白马,潇洒自若。
程宗扬欢呼一声,抱住黑珍珠,拍了拍它的脖颈。黑珍珠打了个响鼻,然后把它软软的鼻子放在程宗扬的手臂上。
程宗扬把坐骑缰绳抛给属下,自己跨上黑珍珠,立刻有种久违的冲动。
「小侯爷!要不要比一程!」
「来啊!」萧遥逸话音未落,便两腿一夹,白水驹箭矢般跃出。
两人一前一后驰过大路,转眼就来到众人迎候的树下。秦桧、林清浦等人各自抱拳,匡仲玉等人却是行的军礼。
「星月湖!」萧遥逸举臂行礼,喝道:「无敌!」
众人齐声应道:「无敌!」
萧遥逸马不停蹄地掠过,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大路紧邻着西湖,一边是万顷碧波,一边是草木葱茏的葛岭。萧遥逸一骑绝尘,流星般沿湖驰过,锦衣胜雪,白驹如龙,引来无数钦羡的目光。
二十里路一晃而过,直到钱塘门前,萧遥逸才勒住马匹,转头笑道:「圣人兄!这次可是我赢了!」
程宗扬被他抢了先手,始终落后一个马身,一路上就剩下吃灰了,这会儿连人带马都弄得灰头土脸,自嘲道:「瞧瞧,和小侯爷一比,我就成了土狗了。」
「可不是嘛!我是玉石,你是瓦片,我是鲜花,你就是绿叶!」萧遥逸张开双臂,大喝一声,「临安的姑娘们!我萧遥逸来了!」
程宗扬朝他马屁股后面狠抽一鞭,「闭嘴吧!小狐狸!」
两刻钟后,月霜等人赶到,只见两人正在城门外的茶摊上喝茶,周围站着七八个闲汉,还有两个涂脂抹粉的卖唱小妞,一边扭着腰,一边「咦咦呀呀」唱着曲子。
月霜收起墨镜,冷冷看着这两个败类,一张俏脸像是挂了寒霜一般。萧遥逸从程宗扬口袋里抓了把钱铢一洒,然后屁股像安了弹簧一样跃起身,过来笑道:「临安的风俗倒有趣,满街都是闲汉,只要招手,就有人过来听招呼,想吃什么玩什么,一句话就安排得妥妥当当。」
秋少君一脸的好奇,「真的?」
「秋道长,你觉得我忍心骗你吗?」
崔茂打断他,「先上坟。」
萧遥逸收起嘻笑,凛然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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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早已备好香烛祭品,卢景、崔茂、萧遥逸等人各自在墓前叩拜,由于岳鹏举的墓是衣冠冢,也没有用太多祭品。
萧遥逸对着坟墓说了江州之战的经过,然后信心十足地说道:「江州虽小,风雷难侵!实现岳帅的梦想,便从江州开始!」
月霜却不肯跪,她沿着坟墓走了一圈,然后道:「谢先生的墓是哪座?」
程宗扬引着众人来到谢艺的墓前。月霜上了香,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双手合什,默默祝祷。
卢景跪在谢艺坟前,重重磕了个头,然后「啪」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艺哥,我们都回来了,月姑娘、紫姑娘都找到了,营里的事你放心吧。等这边的事忙完,兄弟就去寻你,当面给你磕头赔罪。」
崔茂跪坐良久,然后拿出一卷画轴,就着烛火引燃,「这幅江海图,艺哥一直喜欢。兄弟用家藏的画作换来,今日送给哥哥。」
秦桧远远立在后面,听到这句话,不由露出肉痛的表情。
程宗扬道:「怎么了?」
秦桧扼腕叹道:「江海图原是唐国吴道子的画作,曾有人开价两万金铢都未能买下。竟然一火焚之……吁——」
萧遥逸带的却是一只食盒,「艺哥,这是你喜欢吃的鲈鱼。在咱们家门前的青溪钓的,从建康运到江州,又从江州一路运来。厨子我本来想请金枝会馆的大厨,谢小子说,天下做鲈鱼的,没有能超过你们谢家的。我就把你们家的老厨师带来,刚刚打尖的时候杀了鱼做成鱼脍,然后快马送他回去。正宗的谢家风味!艺哥,你赶紧吃吧……等你吃完……我……我去给你报仇!」说着他声音哽咽起来。
眼看卢景和崔茂眼圈都红了,程宗扬赶紧道:「时候不早了,大伙儿先到住处再说!」
秦桧等人上前把众人搀扶起来。萧遥逸将食盒放到谢艺坟墓前,然后放声大哭。
风波亭阴云四合,紧接着便大雨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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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翠微园,众人都有些沉默。程宗扬布置了守卫,安排众人各自住下。月霜和相雅等女子单独住了一个院子,位置在临近内院的涵翠庭,卢景、崔茂和萧遥逸各住一处,扇形分布在涵翠庭周围,一旦有事,立刻就能呼应。
「孟大哥坐镇江州,重新组建大营。加上你的直属营,一共九个营,二千七百人。」崔茂道:「营中老兵还有一千余人,其他都是这一次新招募的,眼下由二哥统一训练。」
「因伤残退役的老兄弟有一百多人,都安排在水泥坊。按你信中的要求,沿江建了二十个水泥窖,如今每窖每日大概能烧制水泥三百石。建窖时祁掌柜来看过,按他的推算,如果人力、材料充足,每窖能烧制五百到八百石。」
二十座水泥窖,每天六千石的产量,一年大约二百万石——这个数字看起来不小,其实折算下来年产量才等于十多万吨。即使每窖日产量提高到八百石,年产量也不过三十万吨——还不及台泥一个月的产量。
但即使以目前产量计算,每年二百万石,每石售价一枚金铢,就是二百万金铢。代理八折,也有一百六十万金铢,而包括人力、原料、运输的全部成本,不超过五万金铢。
当然,这是技术垄断下的暴利,而且江州亟待重建,生产的水泥不可能全部出售,大部分还是自用,算下来收益并不太多。在程宗扬的计划中,三年内,水泥的售价将逐步下调到每石一贯,产量也相应提高。如果江州水泥产量能稳定在五百万石,单是水泥销售,每年就能给江州带来上百万金铢的收益。
崔茂道:「孟大哥的意思,水泥坊的支出、经营、管理,由你来安排。除了退役的兄弟,营中的军士尽量不参与经商。」
程宗扬叫道:「我还想从营里抽调人手呢。先说好啊!子元无论如何要留在这边,给我帮忙!」
在李师师的治疗下,俞子元伤势恢复远远好于预期。他用仅剩的一条腿稳稳站起身,举臂向几位校官敬了个军礼,「子元不能再追随几名营长征战疆场。我星月湖……星月湖大营……」说着他声音哽咽起来。
卢景怪眼一翻,「你活着是我星月湖的人!死了是我星月湖的鬼!」
被他毫不客气的一喝,俞子元苍白的面孔似乎放出光来,他挺起胸膛,朗声道:「是!」
程宗扬扶着俞子元坐下,笑道:「你就算不上战场也一样得替我办事,想偷懒可不成。」
俞子元笑道:「程头儿你放心吧!」
崔茂把一份簿册交给程宗扬,「这是大营的账簿。」
程宗扬也知道经商对一支军队的危害,并没有强行从营中挖人,他把簿册递给李师师,考虑了一下,「这样,军事与商业分开,建康世家也有入股的,每家出一个人,到江州商会帮忙。但仅限于市场销售。水泥的制作和账目管理,由咱们自己来做。另外,我建议开设一所军校,为星月湖大营储备人材。」
崔茂与卢景对视一眼,「可以。」
卢景道:「你说怎样就怎样,只要退役的兄弟们能安身就成!」
程宗扬笑道:「五哥尽管放心,保证咱们营里的兄弟都能养家糊口!」
萧遥逸道:「别忘了水泥坊利润有四成是我的!」
「没入股的时候说给你四成,现在已经入股了,就按股份来。」
崔茂道:「张少煌他们的股份也算吗?」
「当然。」程宗扬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们的股份只要还在,咱们就不用担心晋国会从背后给咱们一刀。」
萧遥逸不乐意地说道:「我们辛辛苦苦守住江州,倒让那班酒囊饭袋坐地收钱。」
「不管怎么说,张侯爷他们的部曲也出了力。何况……」程宗扬笑眯眯道:「萧刺史可以收税嘛。」
「没错!」萧遥逸兴奋地一击掌,「我收五成的税!」
「打住!你收一半的税,江州哪儿还有商人敢来?最多值十税一!」
「值十税三!」萧遥逸道:「我都穷得当裤子了!衣服还是出门时借的!」
程宗扬扭过头,「月少校,你看呢?」
「水泥坊商税一成。外加一成的特别安全开支,由星月湖大营收取。」月霜显然也很不满意给那些建康世家子弟分成,「毕竟水泥坊的安全是由大营来保障的。」
程宗扬很想指出税收就意味着官方有提供安全的义务,但公然和月丫头争辩显然是一种缺乏理智的行为,于是他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秦桧笑道:「难得诸位来临安,在下已经在北瓦子订了席位,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诸位连日辛苦,今日好好轻松一番。」
萧遥逸道:「去什么北瓦子?要去就去中瓦子!」
程宗扬道:「中瓦子在哪儿?有什么好玩的?」
「在太平坊。」秦桧用唇角小声道:「是临安城青楼聚集之地。」
程宗扬恍然大悟,「还是小侯爷懂行啊。」
月霜面冷如冰,萧遥逸却没看到,只顾着乐滋滋道:「废话!那些姊姊们,我可想了十好几年了!」
林清浦咳了一声,说道:「北瓦子多是说书卖艺的,月小姐与诸位姑娘若有兴趣,便由在下陪各位往北瓦一行。」
月霜道:「我倦了。相雅,你若想看便去吧。」
卢景与崔茂对视一眼,「我们往城北去一趟。」
崔茂摸出银酒壶,笑道:「今天是齐云社进入正赛的最后一个机会,我和五哥念叨了一路,这场鞠赛可不能错过。」
程宗扬道:「上次在橡树瓦子,我看到有人用水镜术转播鞠赛。」
「看水镜哪里有身临其境来得过瘾?」崔茂似乎不经意地说道:「我和五哥顺路再去趟齐云社,今晚就不回来了。」
「那好。」程宗扬扭头道:「秋爷,你的意思呢?」
秋少君摇头道:「我不去。」
「怎么?秋爷肚子还没好?」
秋少君认真道:「他们都走了,我要守护月姑娘的安全。」
程宗扬还未答话,萧遥逸便一把攀住秋少君的肩膀,「既然到了这里,哪儿用你守呢?咱们圣人兄早就安排妥当了,对不对?」
程宗扬拍着胸膛道:「尽管放心!这翠微园绝对安全!」
「听到了吗?」萧遥逸对秋少君道:「你爱干嘛干嘛,只要别在园子里待着就成。」
秋少君也是少年心性,既然不用自己值守,当然乐意,兴奋地问道:「有驯养虫蚁的吗?」
「虫小子,你来临安可来对地方了。」程宗扬笑道:「临安城调教虫蚁的手段,天下无双!」
秋少君高兴地说道:「我要看蚂蚁赛跑!」
「蚂蚁打仗你看不看?」
秋少君大摇其头,「打打杀杀,有伤天和,蝼蚁亦是性命,我只要能看它们赛跑就挺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