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秦記全本第十三卷 1-6章
《尋秦記》卷十三
第一章 太子燕丹
滕翼聽罷,整個人呆若木雞,良久說不出話來。面對善柔時,確是沒有人不頭痛,可是自她離開後,又沒有人不苦苦牽掛著她。她卻在芳華正茂的時間慘遭不幸。善柔是這時代罕有獨立自主的女性,堅強而有勇氣,只要她想做的事,不達目的誓不干休。而她正是為自己的心願而犧牲了!項少龍雙手捧臉,默默流下了英雄熱淚,卻沒有哭出聲來。這時有手下要進來報告,給滕翼喝了出去,吩咐鐵衛不許放任何人進來。
滕翼伸手拍著項少龍肩頭,沉痛地道:「死者已矣,現在我們最重要是如何為她報仇!我的親族等若死在田單手裡,這兩筆賬一起和他算吧!」當項少龍冷靜了點,滕翼道:「你猜田單會否把這事告知呂不韋,又或直接向儲君投訴,所謂兩國相爭,不斬來使,秦人勢不能坐視田單被人襲殺。」
項少龍悲戚地道:「不知是否善柔在天有靈,在我想到她自殺之時,腦筋忽地變得無比清晰,在剎那間想到了所有問題,才有此豪語。」頓了頓續道:「秦人就算派兵護送田單離去,只是限於秦境,一出秦境,就是我們動手的良機。問題是我們先要弄清楚田單的實力,在秦境外有沒有接應他的軍隊,這事只要我找龍陽君一問,立可盡悉詳情。」
沉吟半晌後,嘆道:「田單可說是自作孽,因為他獨善其身,沒有參加最近一次的合縱。趙人因上趟他密謀推翻孝成而對他恨之刺骨,韓人則因與趙國太后關係密切,不會對他特別優容。在這種種情況下,他只有取魏境或楚國兩途,前者當然近多了,卻不及楚境安全,若我猜得不錯,他會偕同李園一齊離開,那麼我的安排就似乎應萬無一失了。」滕翼愕然道:「若他在秦境有秦人保護,
楚境有楚人接應,我們那還有下手之機?」
項少龍露出一個冷酷的笑容,淡淡道:「為了善柔和二哥的深仇,我將會不擇手段去對付這惡人,首先我要設法把李園迫離咸陽,田單總不能未和呂不韋談妥便匆匆溜走。」滕翼皺眉道:「先不說你有甚麼方法迫走李園,你是如何知道呂不韋和田單尚未談妥呢?」
項少龍道:「這只是一種直覺。一來昨晚宴會時兩人仍不斷交頭接耳,現又想藉善柔威脅我去為他做事,凡此種種,顯示他已確信是我假扮董匡,且很可能是呂不韋故意洩漏與他知悉,但他與呂不韋應仍互相猜忌,故仍有事未曾辦妥,需藉由威脅我來達成目的。現在多想無益,讓我們去分頭行事,二哥負責查清楚田單身邊有多少人,我則去找龍陽君和太子丹,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穫。」滕翼愕然道:「太子丹?」
項少龍道:「在鹹陽城內,沒有人比他更該關心田單的生死了,不找他找誰呢?」再輕輕道:「派人告訴致致,今天我實在難以抽出任何時間了。」在這一刻,他下了決心永遠都不把善柔的遇害告訴趙致。
龍陽君見項少龍來找他,喜出望外。把他引到行府幽靜的東軒,聽畢後為他很感難過,安慰了幾句,知是於事無補,轉入正題道:「齊國最近發生馬瘟,我看他只是想你給他一、二千匹上等戰馬,以濟燃眉之急吧!當然,他也有可能要你做些損害呂不韋的事;對呂不韋,他比對秦人更顧忌。只看呂不韋上場不到三年,竟為秦人多取得三個具有高度戰略性的郡縣,可知道呂不韋的厲害,若秦國變了呂家天下,誰都要飲恨收場。」
項少龍沉聲道:「君上會否反對我殺死田單呢?」龍陽君搖頭道:「不但不會,高興還來不及。你猜得對,田單將取道楚境返齊。有支一萬人的軍隊,由他的心腹田榮率領,正在那裡等他。你須在他們會合之前,發動襲擊。除秦國外,對我們最大的威脅就是齊人,若可除去田單,三晉無人不額手稱慶。上趟獨他不加入合從軍,早惹起公憤,他分明是想坐收漁人之利。」
旋又嘆道:「只恨我們現在的兵力都集中防守魏秦邊境,實難抽調人手助你,大王更未必答應。不過我可使人偵查楚境齊軍和楚人的虛實,保證準確妥當。」項少龍感激道:「這幫我很大的忙了。我有把握憑自己手上的力量教他死無葬身之地,不知田單今次來了多少人?」
龍陽君道:「在城內約有三百許人,城外駐有一支齊國騎兵,人數在千人之間,是齊軍的精銳,若加上李園的人,總兵力將超過三千人。少龍萬勿輕敵,尤其你只能在他們離開秦境始能動手,一個不好,就要給田單反噬一口。」項少龍道:「我當然知道田單的厲害,但我也有些能耐是他夢想難及的。」
龍陽君怎知他指的是二十一世紀的戰術和技術。還以為他有足夠實力,順口道:「少龍你有王命在身,怎可隨便溜開幾個月呢?」這又是難以解釋的事,難道告訴他自己和儲君關係特別嗎?項少龍嘆了一口氣道:「我會有辦法的。」
商量了聯絡的方法後,項少龍告辭離去,把疾風和鐵衛留在龍陽君處,徒步走往隔太子丹寄住的行府,向門衛報上官銜名字,不到片刻功夫,太子丹在幾名從人簇擁下,親身出迎。項少龍暫時擱下徐夷亂兩次偷襲他的恩怨,施禮道:「丹太子你好,請恕項少龍遲來問候之罪。」
見到他不由想起了荊軻。若沒有刺秦一事,恐怕自己不會知道有太子丹這麼一號人物。風度絕佳的太子丹欣然施禮,道:「項將軍乃名震宇內的人物,燕丹早有拜會之心,只恐將軍新拜要職,事務繁忙,才擬苦待至田獵之後,始登門造訪,將軍現在來了,燕丹只有倒屣相迎。」搶前拉著他的手,壓低聲音道:「說句真心話,燕丹對紀才女花歸項府,實在妒忌得要命。」言罷哈哈大笑起來。
項少龍陪他大笑,心中有點明白,為何荊軻會甘心為他賣命了。能名垂千古的人物,均非簡單的人。
太子丹又把身旁諸人介紹他認識。其中印象特別深刻的有三個人。第一個是大夫冷亭,此君年在四十許間,樣貌清瞿,一對長目閃動著智慧的光芒,身量高頎,只比項少龍矮上兩寸許,手足特長,予人靜如處子,動若脫兔的感覺,應是文武兼資的人物。接著是大將徐夷則,只聽名字,當是徐夷亂的兄弟,三十來歲,五短身材,但頭顱特大,骨骼粗橫,是擅於徒手搏擊者最顧忌的那種體型。兼之氣度沉凝,使人不敢對他稍生輕忽之心。
另一個則是像太子丹般風度翩翩公子哥兒模樣的尤之,介紹時燕丹尊之為先生,此人只比太子丹大上兩三歲,臉上帶著親切的笑容,給人極佳的印像。但項少龍卻看穿他是太子丹的首席智囊。
客氣話後,太子丹把他引進大廳內。分賓主坐下後,兩名質素還勝呂不韋送出的燕國歌姬的美女,到來侍候各人,奉上香茗。隨燕丹陪坐廳內的除剛才三人外,還有燕闖和燕軍這兩個應屬燕國王族的將軍,侍從都撤往廳外。項少龍呷了一口熱茶後,開門見山道:「小將想和太子說幾句密話。」
太子丹微感愕然,揮退了兩名美女後,誠懇地道:「這些都是燕丹絕對信任的人,項將軍無論說的是甚麼事,都可以放心。」項少龍心中再讚太子丹用人勿疑的態度。在六對眼睛注視下,若無其事道:「我想殺死田單!」太子丹等無不駭然一震,目瞪口呆。只有尤之仍是那從容自若的態度。
項少龍盯著太子丹,細察他的反應。太子丹眼中射出銳利的光芒,與他對視了一會後,驚魂甫定地道:「將軍有此意不足為奇,只是為何要特別來告訴我?」項少龍虎目環掃眾人,緩緩道:「在解釋之前,先讓我項少龍把太子兩次派徐夷亂偷襲小將的事一筆勾銷,俾可衷誠合作,不須互相隱瞞。」
這幾句話更如石破天驚,連六人中最冷靜的尤之亦禁不住露出震駭神情,其他人更不用說了。到此刻太子丹等當然知道董匡和項少龍二而為一,是同一個人了。雙方間籠罩著一種奇異的氣氛。好一會後,燕丹一聲長嘆,站了起來一揖道:「項兄請勿怪燕丹,為了敝國,燕丹做了很多違心之事。」項少龍慌忙起身還禮,心慶沒有挑錯了人。假若太子丹矢口否認,他以後都不用理這個人了。
兩人坐下後,氣氛已大是不同。冷亭眼中閃過欣賞之色,點頭道:「到這刻我才明白,為何將軍能縱橫趙魏,在秦又能與呂不韋分庭抗禮了。」尤之淡然道:「項將軍知否要殺田單,實乃難比登天的事,且將軍身為秦將,此事不無顧忌。」
項少龍知道他在試探自己的底細,若他只是想借燕人之手去除掉田單,自己則躲在背後,自然會教這六個人看不起他。說到底這仍是一宗交易,事成與否完全關乎利益的大少。項少龍微笑道:「現在李園和田單狼狽為奸,前者通過乃妹李嫣嫣,生下王儲,若孝烈歸天,李園這新上任的權貴,不得不借助齊人之力,對付在楚國根深蒂固的春申君;田單則要借助李園之力,拖著三晉,好讓他能向鄰邦拓展勢力。故要對付田單,不得不把李園計算在內。至於秦國軍方,除呂不韋外,我均有人脈疏通,各位可以放心。」
太子丹籲出一口長氣道:「到現在燕丹才親身體會到項兄的厲害,對各國形勢洞察無遺。我不再說多餘話,請問項兄如何解決楚人的問題。要知田單若與李園同行,實力大增,到楚境時又有雙方大軍接應,可說是無懈可擊,我們縱有此心,恐怕亦難達致目的。」
項少龍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從容自若道:「李園的事,包在小將身上,我會教他在田獵之前,離秦返楚,破去兩人聯陣之勢,李園乃天性自私的人,自顧不暇時,那還有空去理會自己的搭檔。」
各人聽得一頭霧水。徐夷則忍不住道:「項將軍有甚麼錦囊妙計呢?」項少龍油然道:「請恕我賣個關子,不過此事在這兩天內將可見分曉,若我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到,也無顏來見諸位了。」
太子丹斷然道:「好!不愧是項少龍,假若李園果然於田獵前溜回楚國,我們便手合作,使田單這狗賊永遠都回不了齊境。」
項少龍早知這結果。燕齊相爭,一向水火不容,互謀對方土地,加上燕人曾入侵齊國,被田單所破,致功敗垂成,自對田單恨之入骨,若有除去田單的機會,那肯放過。對他們來說,最顧忌的就是李園。若把李園一並殺死,等若同時開罪了齊楚兩個都比燕人強大的國家,可不是說著玩的一回事。現在若少了對楚人這顧慮,事後又可把責任全推在項少龍身上,此事何樂而不為。
項少龍與太子丹握手立誓後,匆匆趕往找鹿公,推行下一步的大計。自出使歸來後,他還是如此積極的去辦一件事。至此他才明白自己是如何深愛著善柔。項少龍沉聲道:「我要殺死田單。」鹿公嚇了一跳,駭然道:「你說甚麼?」
這已是項少龍今天第五次說要殺死田單。第一次是當著田單本人說,接著是對滕翼、龍陽君、太子丹,現在則在鹿公的內軒向這秦國軍方第一把交椅的上將軍說出來。如此明目張膽去殺一個像田單這種名震天下的人物,若非絕後,也應是空前了。項少龍以充滿信心和說服力的語調道:「這是唯一破去秦廷變成呂家天下的手段。」鹿公大惑不解道:「這與田單有甚麼關係呢?」
項少龍淡淡道:「東方諸國最近一趟合縱來攻我大秦,為何獨缺齊國呢?」鹿公露出思索的神色,好一會後才道:「少龍是否指呂不韋和田單兩人互相勾結?」
項少龍胸有成竹道:「以前呂不韋最怕是沒有軍功。現在先後建立東方三郡,功勳蓋天,陣腳已穩,又受到五國聯軍的深刻教訓,故眼前要務,再非往東征伐,而是要鞏固在我大秦的勢力,鄭國渠的事只是他朝這目標邁出的第一步。」鹿公聞言動容。這兩天他曾多次在徐先和王齕等軍方將領前發牢騷,大罵呂不韋居心叵測,為建渠之事如此勞民傷財,損耗國力,阻延統一大業。
項少龍知他意動,鼓其如簧之舌道:「所以現在呂不韋連楚結齊,孤立三晉和燕人,為的就是由外轉內,專心在國內建立他的勢力,如若成功,那時我大秦將會落入異國外姓人手裡了。」這一番說話,沒有比最後一句更能對鹿公這大秦主義者造成更大的震撼了。鹿公沉吟半晌後,抬起頭來,雙目精芒閃動,一瞬不瞬地瞪著銅鈴巨目看著項少龍,沉聲道:「在談此事前,我想先要少龍你解開我一個心結,為何你那麼有把握認為政儲君非是呂不韋的野種呢?」
項少龍心中暗喜,知道鹿公被自己打動了,所以才要在此刻弄清楚這問題,方可以決定是否繼續談下去。坦誠地望著他道:「道理很簡單,因為我對此事亦有懷疑,故在呂不韋的心腹肖月潭臨終前問起此事,他誓言政儲君千真萬確是先王骨肉,在那段成孕的日子裡,姬後只侍候先王一人。」鹿公皺眉道:「我知肖月潭是誰,他應是知情者之一,只是他既為呂不韋心腹,至死為他瞞著真相,乃毫不稀奇的事。」
項少龍兩眼一紅,淒然道:「肖月潭臨死前不但不是呂不韋的心腹,還恨他入骨,因為害死他的人正是呂不韋。」鹿公並沒有多大震駭的神情,探出一手,抓著項少龍的肩頭,緊張地道:「這事你有否人證物證?」項少龍悲憤搖頭。
鹿公放開了他,頹然道:「我們曾對此事作過深入調查,可是由於活著返來的對此事均一無所知,屈鬥祁和他的人則不知所終,所以雖是疑點重重,我們仍奈何不了呂不韋。不過只看你回來後立即退隱牧場,便知不妥。」嘆了一口氣後續道:「我深信少龍之言不假,看來再不須滴血認親了。」
項少龍堅決地搖頭道:「不!此事必須照計劃進行,只有這樣,才可肯定儲君乃先王的骨肉。」鹿公深深地看著他道:「我喜歡少龍這種態度。昨天杜壁來找我,說你在先王臨終前,曾在他耳旁說了一句話,先王就去了,當時少龍說的是甚麼呢?」
項少龍心知肚明杜壁是由秀麗夫人處得知此事,毫不猶豫道:「我告訴先王,假若他是被人害死的,我就算赴湯蹈火,亦要為他報仇。」原本的話當然不是這樣,項少龍故意扭曲少許,避了呂不韋的名字,又變成了只是「假設」。鹿公霍地立起,兩眼射出淩厲的光芒,跺足仰天一陣悲嘯,歇下來時暴喝道:「好!少龍,你須我鹿公如何助你?」
項少龍忙陪他站起來,恭敬地道:「呂不韋現在權勢大增,為了避免內亂,首先要破他勾引外人的陰謀,若能殺死田單,不但對我大秦統一天下大大有利,還可迫使呂不韋窮於應付外患,以保東方三郡,那時我們就可逐步削除他在國內的勢力了。」鹿公顯然心中憤然,抓著項少龍的手臂,來到後花園裡,緊繃著老臉,咬牙切齒道:「我們何不召來大軍,直接攻入呂不韋的老巢,殺他一個片甲不留呢?只要儲君點頭,我可輕易辦到此事。」
項少龍低聲道:「千萬不可,現在呂不韋頗得人心,若漏出風聲,給他先發制人,就大事不妙,說不定儲君太后都給害了。其次即管成功了,成嶠和高陵君兩系人馬必乘勢爭奪王位,秦室若陷此局,再加東南六國煽風點火,大秦說不定分崩離析,三家分晉,正是可鑑的前車。」鹿公容色數變後,有點軟弱地按在項少龍肩頭上,低聲道:「說吧!要我怎樣助你呢?」項少龍湧起狂喜,知道鹿公這麼的點了點頭,田單至少有半條命落入了自己的掌握之內。
第二章 秦女刁蠻
離開上將軍府,項少龍馬不停蹄,幸好琴清府在同一條的王宮禦道上,只隔了二十多座王侯將相的府第。此時由於不想那麼惹人注目,鐵衛們早被他遣回都騎衛所,疾風也隨之回去。為了方便走路,他脫下了笨重的戰甲,改穿一般的武士服,不過由於他體型異於常人,說不惹人注目只是偽話,但在心理上總安心一點。
此時太陽逐漸往西山落下去,道上行人車馬疏落,項少龍想起善柔,不由湧起淒涼悲痛!只有不斷地去為她的大仇努力奔走佈置,始能舒緩心中的悲鬱苦楚。蹄聲驟響。一隊十多騎,由前方疾馳而至。項少龍警覺性極高,定睛一看,立時愕然。原來竟是一隊全女性的騎士,五顏六色、爭妍鬥麗的武士服,把這批美娘子襯得像一團彩雲,由長街遠處飄了過來。她們像在比拚馬速騎術,逢車過車,遇騎過騎,瞬眼間來至近前。
項少龍想起昌平君說起以乃妹嬴盈為首的女兒軍,禁不住好奇心,用神打量。一馬當先的是位身穿黃白色夾雜武士服的少女,生得美賽天仙,比之呂娘蓉亦毫不遜色。策馬疾馳,更盡顯她的青春和活力。她有一對趙致般的長腿,嬌美處可與烏廷芳爭一日之短長,膚色雪白晶瑩有如紀嫣然。腰身纖幼美好,但胸脯脹鼓豐腴,非常誘人,活色生香,實是擁有魔鬼身材的美麗天使。項少龍不由心中喝采。
隨行的女兒軍隊員,比起她來遜色多了。最特別處是她秀美的俏容常掛著一絲既驕傲又自得的笑意,像是世上所有男人,只配給她作踏腳的馬蹬,誘人之極。不過街上的男人看到她,都紛紛垂下目光,不敢行注目之禮。項少龍差不多可肯定這使人矚目的美女便是嬴盈時,她也看到了他,一對亮如夜空星辰的點漆美眸,立時亮了起來。
項少龍嚇得垂下頭去,避開她的眼光。嬴盈一聲嬌叱,整隊十五人的女兒軍如響斯應,一起勒馬停定,整齊一致,比訓練有素的軍隊不遑多讓。項少龍心知不妙,低頭疾走,同時頗感茫然。難道這批女兒軍惡霸至隨街挑選像樣的男人尋釁嗎?
這想法仍在腦海中盤旋時,風聲響起,嬴盈的馬鞭在頭上旋了一圈,在蓄滿力道時,照著他的厚背揮打過來。項少龍心中大怒。這刁蠻女真是太過霸道,自己與她不但無怨無仇,還互不相識,竟見人便打。聽準鞭勢,反手一抓,鞭端落在手上。若對方是男子,他會用力反拉,讓對方翻跌馬下,當場出醜。但對方是如此嬌美動人的青春玉女,憐香惜玉之心使他手下留情。
嬴盈嬌呼一聲,用力回扯。項少龍轉過身來,用力相抵。這美嬌娃的力道可不賴,馬鞭挺得筆直時,兩人打了個照面,目光交擊,相隔只有六尺,正是馬鞭加上兩條手臂的長度。街上行人紛紛避難似的逃開去。那批女兒軍嬌叱聲中,散開了扇形圍了上來,把項少龍迫在牆角處。嬴盈嘴角露出一絲滿足的甜美笑容,另手一抽馬韁,戰馬如臂使指,往後退去。
項少龍心中暗讚,放開鞭梢。「鏗鏘」聲中,眾女同時拔劍,在馬背上遙指項少龍,嬌呼叱罵,其中竟夾雜了幾聲「狗雜種」「你的娘」那類只有市井之徒才說的粗話。項少龍大感頭痛,才知遇上了古時代的「不良少女」。嬴盈收回馬鞭,大感得意,又衝前少許,向眾女喝道:「想殺人嗎?快把劍收起來!」
項少龍和眾女同時大惑不解,後者們聽話得很,長劍回到鞘內去。嬴盈發出一陣銀鈴般的嬌笑道:「果然了得!好傢夥!乖乖的隨本姑娘來,讓我試試你的劍法。」項少龍愕然道:「姑娘知我是誰嗎?」
嬴盈不耐煩地道:「你又沒有告訴我,誰知道你是那裡來的不識抬舉的狂妄之徒?」眾女這時看清楚了他的英偉模樣,見他傻楞楞的樣子,敵意大減,開始對他評頭品足。項少龍聽她口氣,似是曾與自己有點瓜葛,可是遍搜枯腸,卻想不起任何事,歉然道:「對不起,在下身有要事,請恕不能奉陪。」
嬴盈不屑地翹起可愛驕傲、稜角分明的小嘴,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罰酒,人來!給我把他拿下!」項少龍對著這刁蠻女,哭笑不得時,眾女兒軍已奉命出手,其中兩女揮手一揚,兩張捕獸網當頭罩下,其他諸女劍再出鞘,迫了過來。遠處雖有圍觀的人,不過可能平時領教慣這些刁蠻女的霸道手段,又不清楚項少龍是誰,沒人敢干涉。項少龍哈哈一笑,滾倒地上,恰恰在網沿外逸去,來到嬴盈的戰馬蹄前。
戰馬受驚下跳起前蹄,眼看再踏下時要蹬在項少龍身上,項少龍一個前翻,到了馬側處。嬴盈反應神速,手中馬鞭劈頭蓋臉的往項少龍抽下來。項少龍大喝一聲,彈了起來,移到馬尾處,避過鞭抽。豈知嬴盈穿上長靴的美腿由馬蹬處脫了出來,往後一伸,撐往項少龍胸口處。項少龍那想得到她如此了得,一時輕敵下,勉強側退少許,但左肩已給她的靴底擦過,留下了一小片汙漬。其他女兒軍大為興奮,呼嘯追來。
項少龍見勢不妙,搶過車道,擠入了對面正四散「逃命」的看熱鬧人群中,由一條橫巷趁「兵荒馬亂」之際溜走了。到了琴清的府第時,項少龍仍有啼笑皆非的感覺,開始有點明白昌平君兩兄弟的感受。
管家方叔來到廳中,把他領往內軒去。琴清和紀嫣然兩人正在廳中撫琴弄簫,樂也融融。烏廷芳、趙致、秀夷、田貞、田鳳等和琴府的十多個婢女,則聚在軒外的大花園裡,在夕陽的餘暉下,輪流抱著已懂走上幾步的項寶兒盪韆鞦,不時傳來歡樂的笑聲。只恨項少龍想到的卻是善柔,眼前歡樂的情景,適足使他更添創痛。
他先到園裡與烏廷芳、趙致與秀夷打了個招呼,抱著項寶兒盪了幾下韆鞦,才回到軒內,逕自坐到兩女同一蓆上,只隔了張長幾,免去了一切禮數。琴清欣然道:「寶兒玩了整天,不肯睡午覺,真奇怪他撐得住。」項少龍凝望著窗外的夕照,聽諸女逗玩寶兒的嬌笑聲,有感而發道:「孩童的想像力最是豐富,甚麼東西落到他們眼裡,都通過想像把它們轉化成多采多姿、妙境無窮的事物。所以在我們大人看來平平無奇的東西,他們都可樂而不疲。待日後長大了,想像力會被殘酷的現實代替,那或者就是認識到現實必須付出的代價了。」
兩女對望一眼,均被他這番發人深省的話深深地打動了,一時說不出話來。項少龍收回目光,移到兩女處,立時看呆了眼。她們宛若兩朵爭妍鬥麗的鮮花,誰都不能壓倒對方。紀嫣然嬌艷,與琴清的雅秀,確是人間極品。
琴清俏臉微紅,垂下螓首,輕柔溫婉地道:「項先生終找到時間來探看妻兒了嗎?」話完後才知出了語病,玉臉更紅了。紀嫣然向項少龍使了個曖昧的眼色,低聲道:「項郎為何滿懷感觸呢?」
項少龍嘆了一口氣,欲言又止。琴清識趣的藉口溜出了花園,讓他們說話。項少龍沉聲道:「還記得春申君寫給趙穆的那封信嗎?你能否著你的家將照筆弄一封出來呢?」紀嫣然道:「這個沒有問題,他們中有此能手,但內容寫甚麼呢?」
項少龍道:「那是春申君給李園的密函,通知他楚王病危,著他立即趕返楚都,但卻千萬要瞞著秦人,以免秦人知道楚政不穩,其他詞語,由你斟酌吧!」紀嫣然愕然道:「發生了甚麼事?」
項少龍的熱淚不受控制的湧出眼角,沉痛地道:「善柔死了!」
小盤在寢宮接見他,揮退宮娥內侍後,訝道:「發生了甚麼事?」
項少龍把對鹿公說的那一套搬了出來,特別強調呂不韋勾結齊楚的害處。小盤沉吟半晌,皺眉道:「可是遠交近攻的政策,一向是我大秦的國策,呂不韋只是循著這條路線發展,理應沒有不妥當的地方。」項少龍這時清楚體會到小盤再不是個任人擺布的孩子,點頭道:「儲君說得不錯,但問題是呂不韋另有居心,若讓他穩住了國外的形勢,他便可以專心國內,誅除異己,若有一天鹿公、徐先等大臣都給他害死,那時我們還憑甚麼和他鬥爭呢?」
小盤一震道:「最怕師傅都給他害死了。」項少龍倒沒想過自己。雖說他要殺死田單,主要因善柔而起。但他對呂不韋的懷疑,卻非是無的放矢。試過五國合從軍迫關之禍後,呂不韋調整了他的策略,轉而謀求鞏固在國內的勢力。莊襄王對他已失去了利用價值,反成為障礙,這無情無義的人便下毒手把他除去,好扶植以為是親生子的小盤。
現在他須要的是喘一口氣的時間。若與東方六國仍處在交戰的狀態,他絕不敢動搖秦國軍方的根本,例如撤換大批將領,改為起用無論聲望或資歷經驗全部欠奉的自己人。可是若能穩住東方六國,只要有幾年時間,他便可培植出心中理想的人選,在文武兩方面都把秦國控制在手內。那時他就算要把秦國變作呂家的天下,亦非沒有可能的事。
而對東方六國,三晉由於有切膚之痛,呂不韋不論用那種懷柔手段,均不會生效。所以他索性置諸不理,只聯齊結楚,訂立以例如燕歸齊、魏歸楚,而趙韓歸秦一類的密約,那他就可放心對付國內所有反對勢力了。
經過一番解說,小盤終幡然大悟。由這可看出,項少龍和小盤的關係已不同了。換了以前,無論項少龍說甚麼,小盤只有聽命的份兒。現在他開始會由自己以君主的角度,去考慮和決定。他愈來愈像歷史上的「秦始皇」了。
項少龍趕到昌平君兄弟的將軍府,比約定時間遲了半個時辰,不過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在他現在的心情下,能來赴約已是對他們兄弟相當不錯了。他抱著醜媳婦也得見公婆的心情,帶著肩膊那些許她靴底留下的汙漬,在下人引領下,舉步進入正舉行晚宴的大廳,立時嚇了一跳。
那非是人多人少的問題,而是廳內左右兩旁的十席裡,只有昌平君、昌文君和安穀傒三個男人,其他是清一色的女將。門衛宣佈「都騎統領項少龍到」時,原本吵得像把市集搬了來的大廳,立時靜得落針可聞。昌平君跳了起來,迎出大門,先把項少龍扯了出去,愁眉不展道:「我也想不到舍妹竟召來了大批女兒軍,把其他的客人都嚇得逃命去了,只有小安還算老友。唉!若非他是今天的主賓,恐怕也溜掉了。幸好你今晚來了,否則……唉!來!進去再說。」
今次輪到項少龍一把扯著他,籲出一口涼氣道:「她們來幹甚麼?」昌平君道:「還不是要見你這紅人。」
項少龍囁嚅道:「她們是誰?」昌平君低聲道:「都是未出嫁的閨女,沒有一個年紀超過十八歲的,最厲害的就是舍妹嬴盈和鹿公的寶貝孫女鹿丹兒。若不能教她們滿意,今晚你休想脫身。」
項少龍正想問怎樣才能教她們滿意時,嬴盈嬌甜的聲音在昌平君身後響起道:「大哥啊!你不是想教項統領臨陣逃走吧?」她的視線被昌平君擋著,一時間看不清楚項少龍模樣,說完這句話後,才與項少龍打了個照面,一對美目立時亮了起來,嬌叱道:「原來是你!」
項少龍微笑道:「不就是小將嗎?」昌平君訝道:「你們認識的嗎?」
嬴盈跺足道:「他就是那個在市集出手抱不平,後來又不肯留步一見的可惡傢夥了。」項少龍這才恍然。那天來請他去見主人的家將,口中的小姐原來就是這刁蠻貴女,尚幸沒有見到自己和圖先在一起,否則可要糟透了。難怪今天一見自己即動手拿人。
昌平君倒沒有懷疑,笑道:「那好極了,舍妹回來後,雖惱你不肯見她,可是……」嬴盈扠起蠻腰,大怒道:「你敢再說下去!」
昌平君嚇了一跳,陪笑道:「不說便不說。來!我們進去喝杯酒,以前的事,全是誤會。」嬴盈雀躍道:「快來!」喜孜孜的在前領路。
項少龍看著她美麗的背影,特別是這時代罕有的修長玉腿,禁不住有點意亂情迷。忽然間,他彷彿回到以前那整天打架鬧事,爭風吃醋的黑豹酒吧,再不感到要應付這批女兒軍是件苦差事。在某一程度上,他有點怕回到家裡,見到任何與善柔有關的人和事。自知道善柔凶多吉少後,他不住找事情來做,就是要麻醉自己,以最刺激的方式來令自己沒閒情去痛苦。直至善柔死了,他才知道她在他心中佔了多麼重要的一個席位。
第三章 女兒軍團
在數十位少女注目禮的迎接下,項少龍與昌平君隨在嬴盈粉背之後,進入大廳裡。項少龍那堪稱是當代最完美的體型,一身素淡灑逸的武士服,偏是肩頭處有小片礙眼的汙漬,右手握在劍柄上,左手隨意在另一旁擺動著,就像是首席模特兒步過伸展台,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今天有份對他動粗的,見到原來他就是打動了鹹陽所有女性芳心的項少龍,都看呆了眼。
嬴盈逕自往自己的席位走去,與她同席的絕色美女,不待她回席便奔了出來,拉著她一邊耳語一邊歸席。項少龍與昌平君,先來到昌文君、安穀傒擺滿酒食的長幾前,昌平君嘆道﹕「少龍終於來了,總算我們這兩個做哥哥的,可以交差了。」
昌文君失望地道﹕「少龍為何不帶紀才女來給我們一開眼界?大兄又說曾提醒過你了。」安穀傒失笑道﹕「少龍!現在你該知這兩個傢夥的煩厭了,幸好小弟遠行在即,忍受他兩兄弟的責任,惟有卸在項兄的肩頭上了,真是十二萬分的抱歉。」
項少龍縱有千般煩惱,萬種傷心,在這充盈著火熱青春的地方,面對著眼前這三位相識未久,但已瀰漫著真誠味兒的朋友,聽著後方有若搗破了蜂巢的嗡嗡少女耳語聲,整天繃緊著的神經,倏地放鬆下來,隨手抓起個酒壼時,後面傳來嬴盈的嬌笑道﹕「千萬別喝酒!否則項統領輸了時,會硬不認賬了。」項少龍愕然凝住,拿著酒壼,轉過身去,大惑不解道﹕「喝酒和輸贏有何關係﹖」
大廳靜了下來。嬴盈和與她同席的美麗少女,並肩來到項少龍身前,一副挑釁惹事的刁蠻樣兒。安穀傒在後面嘆道﹕「少龍現在該知道這群丫頭的厲害了,若她們明刀明槍的來,勝敗分明,要宰要搶,小弟認命。偏是這麼多古靈精怪的主意,教人防不勝防。」
那美麗的少女杏目一瞪,接著又笑靨如花,嘴角掛著一絲得意洋洋的表情,淡淡道﹕「剛陞了官發了財的安將軍啊!我們本來也算你在鹹陽城算是個人物!哼!從小到大都是那樣,輸了便賴賬,項統領才不會學你那樣,連接受評選的勇氣都欠缺。」項少龍別回頭去,與安穀傒對視無奈苦笑時,昌平君湊到他耳旁低聲道﹕「她們自封為內王廷,舉凡外王廷,嘿!即不是她們鬧著玩的那個王廷封出來的將軍,都須經她們作二度評選,以決定是否有那個資格。」
嬴盈不耐煩地道﹕「少說廢話,項少龍你快出來和丹兒比拚誰好酒量。」說到「丹兒」時,神氣地翹起拇指,朝身旁的美少女指點著。項少龍的眼睛不由落到鹿丹兒的俏臉上,首次凝神打量這鹿公的刁蠻孫女兒。鹿丹兒亦起眼睛對他行注目禮,嘴角笑吟吟的,美目則閃著興奮、愛鬧和驕傲的神色。
不過她確生得很美,年紀絕不超過十六歲,在這時代來說,剛到了出嫁的年齡,可是只要看到她野在骨子裡的厲害樣兒,少點斤兩的大丈夫恐怕難制得住她。比起嬴盈,她矮了小半個頭,可是身段均勻,腰肢因大量運動的關係,沒有半點多餘脂肪,見到他的男人若不湧起摟上手溫存一下的衝動,就不是正常的了。她和嬴盈都是渾身青春火熱、活力無限、皮膚吹彈得破,白裡透出嬌艷健康的酡紅,誘人至極。比對下嬴盈稍勝秀氣,她卻多了一份艷媚。
看戲看全套,項少龍慣性地目光下移,落在她傲然聳挺的酥胸上。正暗讚「秦女豐隆」時,鹿丹兒粉臉微紅,垂下了目光。安穀傒正籌謀反擊之法,見狀大笑道﹕「哈!丹兒害羞臉紅了,這真是鹹陽最罕有的異事。」嬴盈愕然往身旁的拍檔望去,跺足嗔道﹕「丹兒!」
鹿丹兒狠狠瞪了令她失態的項少龍一眼,昂然道﹕「誰臉紅﹖只是天氣太熱吧!拿酒來!」項少龍這時已摸清楚這批女兒軍,只是鹹陽城愛玩鬧事,來自各王族大臣的貴女團,由於她們身分均非同小可,又被寵縱慣了,故能「橫行無忌」,弄致人人頭痛。當下擁出了十多個嘻嘻哈哈的女孩子軍,搬來長幾跟酒,準備戰場。
安穀傒來到項少龍旁,笑道﹕「你的酒量如何﹖這妮子的酒量可不是說著玩的。」項少龍奇道﹕「為甚麼要鬥酒呢﹖」
嬴盈踏前兩步,興奮地道﹕「凡你們男人自以為勝過我們女子的,我們都要和你拚個高低,明白了沒有﹖」安穀傒發出一連串嘲弄的「啐啐」聲,哂道﹕「神氣甚麼﹖不過是想灌醉項統領後,再趁他醉醺醺時迫他比試,勝了便可到處宣揚了,這種詭計,我安穀傒大把的有得出賣。」
鹿丹兒正暗嗔安穀傒揭破了她失態的事,以令人恨得牙癢癢的揶揄神態笑嘻嘻道﹕「敗軍之將,何足言勇﹖那趟射箭比輸了,不怪自己學藝不精,只懂賴在別人身上,真沒有出息。」安谷傒向項少龍苦笑道﹕「現在你該明白了。」項少龍惟有以苦笑回報。
嬴盈威風凜凜地指揮道﹕「除比試者外,其他人全給回席。」帶頭領著手下女兒兵們,返回席位去。昌平君在項少龍耳旁道﹕「好自為之了!」與昌文君和安谷傒返席去也。
鹿丹兒有點怕項少龍的眼光,坐了下來,取起放在她那方的酒道﹕「我們先喝掉一罈酒,然後到後園在月色下比箭術,快點啊!究竟你是否男人,扭扭捏捏的!」女兒軍那裡立時爆出一陣哄笑,交頭接耳,吵成一團。項少龍摸摸肚皮,暗忖自己由今早到現在,沒有吃過半點東西,空肚子喝酒乃是大忌,自己又非豪飲之人,比試下必敗無疑,把心一橫道﹕「女娃兒這麼沒有耐性,只是這項,已輸了給我。」故意狠狠盯了她胸脯一眼,往獨佔一席的嬴盈走去,在她對面坐下,踞幾大嚼起來。
嬴盈蹙起黛眉道﹕「你餓了多少天哩﹖」眾女孩又是一陣震天嬌笑。項少龍懶得理會她,自顧自狼吞虎嚥,同時心中奇怪,安穀傒乃好酒量的人,為何竟喝不過一個年輕女娃兒。忽地靈機一觸,想起二十一世紀的酒吧女郎,喝的都是混了水的酒,既可避免喝醉,又可多賺點錢。想到這裡,長身而起,回到「戰場」處,在鹿丹兒對面坐了下來,順手把身旁那酒拿起放到這刁蠻女身前幾上,指了指她抱著的那道﹕「我喝你那罈酒,你喝我這罈!」
全場立時變得鴉雀無聲。鹿丹兒方寸大亂,嬌嗔道﹕「那一罈都是一樣,快給本小姐喝!」安穀傒哈哈大笑跳了起來,捧腹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難怪我上趟竟比輸了!」
鹿丹兒氣得俏臉通紅,怨懟地橫了項少龍一眼,旋又「噗哧」嬌笑,放下罈子,溜了開去。昌平君等一聲歡呼,擁出來把項少龍這大英雄迎回席內,比打了場勝仗更興高采烈。眾女全笑彎了腰,一點沒有因被揭破奸謀感到羞愧。嬴盈與鹿丹兒一輪耳語後,走過來道﹕「這個算兩下扯平吧!」昌文君奇道﹕「明明是少龍贏了,怎來個兩下扯平﹖」
嬴盈不屑地道﹕「二哥有眼無珠,連統領肩上被本小姐的靴底印下的泥漬都看不到,怎麼不是兩下扯平﹖要定勝負,還須重新比過。」安穀傒奇道﹕「這是甚麼一回事?」項少龍笑著正說明原委,嬴盈已橫蠻地道﹕「是好漢的就不准賴賬,來!我們現在比力氣。」項少龍愕然道﹕「比力氣!」
嬴盈嬌笑道﹕「當然甚麼都要比,看你們還敢否整天說『弱質女流』這類不自量力的氣人話兒。」言罷返回己方去。昌平君向項少龍道﹕「千萬不要輕敵,男婆子天生蠻力,鹹陽城沒有多少人鬥得贏她。」
這時項少龍看到對席走了個生得比男人還要粗壯的女子出來,另有人取出長索,又畫地為界,顯是要來一次拔河競賽。項少龍心中奇怪,無論女人生得如何粗壯,總受先天所限,或可勝過一般男人,但怎都不能壓倒像昌平君這類武技強橫之輩,不由朝她的鞋子望去,又見地上鋪上了層滑粉一類的粉末狀東西,登時心中有數,昂然步出場心,向男婆子道﹕「為了防範舞弊營私,我提議雙方脫掉鞋子,才作比拚!」
眾娘子軍靜了下去,無不露出古怪神色。嬴盈像首次認識到他般,呆瞪了一回後,跺足嗔道﹕「又給你這傢夥看破了,你讓讓人家不可以嗎﹖」那種嬌憨刁蠻的少女神態,連她兩個兄長都看呆了眼。話尚未完,眾女笑作一團,嘻哈絕倒,充滿遊戲的氣氛。項少龍啼笑皆非的回到席上,三位老朋友早笑得東翻西倒。
安穀傒喘著氣辛苦地道﹕「今晚的餞行宴真是精采,甚麼氣都出了。」鹿丹兒在那邊嬌呼道﹕「不准笑!」雙方依言靜了下來。
昌平君道﹕「看你們還有甚麼法寶﹖」項少龍此刻才明白到這批女兒兵,只是一群愛鬧的少女,終日千方百計的去挫折男人的威風,其實並無惡意,故此人人都對她們愛憐備致,任她們胡為。鹿丹兒道﹕「假功夫比過了,算項少龍你過關,現在我們來比真功夫。」
安穀傒哂道﹕「還有甚麼好比,你們能贏得王剪嗎﹖少龍至少可與老王平分秋色,你們還是省點功夫算了。來!丹兒先唱一曲我安大哥聽聽,看看有沒有進步﹖」鹿丹兒扮了個鬼臉,不屑道﹕「我們剛才只是要試試項統領是否像你那般是個大蠢蛋吧!現在卻是來真的。」
安穀傒為之氣結。項少龍笑道﹕「比甚麼都可以,但題目要由我來出,否則拉倒算了。」鹿丹兒嬌媚地道﹕「先說來聽聽!」嬴盈再不敢小覷項少龍,扯了扯鹿丹兒的衣袖。
鹿丹兒低聲道﹕「不用怕他!」今次輪到安穀傒等爆出一陣哄笑,氣氛熱鬧之極。項少龍取起酒盅,喝了兩大口。火辣的酒灌入喉嘴裡,不由又想起善柔,心中一痛,嘆了一口氣。昌文君湊到他耳旁道﹕「少龍是否有心事呢﹖」
項少龍搖了搖頭,勉力振起精神,朝鹿丹兒道﹕「首先我要弄清楚,你們派何人出戰,不過無論是誰,我都當她代表你們全體,輸了就是你們全體輸了,以後再不能來纏我比這比那的。」眾女聚在一起,低聲商議起來,對項少龍再不敢掉以輕心。項少龍向擠在他那席的三人道﹕「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你們看著吧!」
安子傒讚嘆道﹕「少龍真行,為我們鹹陽城受盡欺壓的男兒漢吐氣揚眉。」眾女這時已有定計,嬴盈站了起來,挺起聳彈的酥胸,昂然道﹕「若是動手過招,由本小姐一應接過。不過你只可以設法打掉我的劍,不可以碰到我身體,免得傷了我時,你負擔不起那罪責。」
項少龍早領教夠了她們為求得勝,不講道理和公平的蠻來手段,不以為怪道﹕「由你來與我動手過招嗎﹖好極了!讓我們先摔個跤玩兒看!」眾女一起嘩然。嬴盈氣得臉也紅了,怒道﹕「那有這般野蠻的?」昌平君等則鼓掌叫好。
安穀傒顯然與她們「怨隙甚深」,大笑道﹕「摔完跤後,盈妹子恐要退出女兒兵團,嫁入項家了,否則那麼多不能碰的地方給人碰過,少龍不娶你,怕才真承擔不起那罪責呢﹖」項少龍切身體會到秦人男女間言笑不禁的開放風氣,禁不住有點悔意,若如此挑動了嬴盈的芳心,日後將會有一番頭痛。另一方面卻大感刺激,真如回到了二十一世紀,在黑豹酒吧與浪女們調笑挑逗的狂野日子裡。
鹿丹兒「仗義執言」道﹕「若是征戰沙場,自是刀來劍往,拚個死活,但眼前是席前比試,難道大夥兒互相廝扭摔角嗎﹖當然要比別的哩!」眾女嘩然起,自然是幫著嬴盈,亂成一片,吵得比墟市更厲害。項少龍一陣長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後,從容道﹕「戰場之上,無所不用其極,例如要擒下敵酋,有時自然要借助其他手段,難道告訴對方,指明不准摔跤才動手嗎﹖」
眾女聽得好笑,一時忘了敵我,鬨堂嬌笑,氣得鹿丹兒跺腳嬌嗔,才止住笑聲,不過間中忍俊不住的「噗哧」失笑,卻是在所難免。項少龍步步進迫道﹕「給我拿蓆子來,你們既說男人能做到的,你們女兒家都可做到,便莫要推三推四,徒教人笑掉牙齒。」嬴盈先忍不住笑了起來,白了他一眼道﹕「算你厲害,不過此事尚未完結,我們暫時鳴金收兵,遲些兒再給你見識我們大秦女兒家的厲害。撤退!」
在四人目定口呆中,眾女轉瞬走得一乾二淨,不過沒有人泛上半點不愉之色,都是嘻嘻哈哈的,顯是對項少龍大感滿意。四人大樂,把酒談心。直至兩更天,才依依不捨地結束了歡聚。
項少龍與安穀傒一道離開,走在街上時,項少龍收拾情懷後正容道﹕「有一事想請安兄幫忙!」與他在夜靜的街道上並騎而行的安穀傒笑道﹕「我和少龍是一見如故,喚我作谷傒便成了,說出來吧!只要力所能及,我定會為少龍辦妥。」
項少龍見前後侍衛都相隔不遠,壓低聲音道﹕「我想穀傒你為我封鎖與楚境連接的邊防,任何想與那邊通信的齊人,都給我扣留起來。」安穀傒微震道﹕「少龍想對付田單嗎﹖」只此一個反應迅捷的推斷,就知安穀傒能當上禁軍統領,絕非僥倖。
項少龍低聲道﹕「正是如此,但真正要對付的人卻是呂不韋。儲君和鹿公均知此事,不過此乃天大秘密,有機會安兄不妨向他們求個證實。」
安谷傒道﹕「何須多此一舉,少龍難道會陷害我嗎﹖這事可包在我身上。」沉吟片晌又道﹕「我有方法可令現時駐於楚國邊疆的齊楚兩軍,後撤十多裡,這樣做會否有用處呢﹖」
項少龍奇道﹕「穀傒怎能做到此事﹖」安穀傒胸有成竹道﹕「我們和楚人的邊境,是山野連綿的無人地帶,誰都弄不清楚邊界在那裡,大約以河道山川作分野。只要我泡製幾起意外衝突,再找來齊楚將領談判,各往後撤,那田單離開我境後,仍要走上大段道路才可與己方人馬會合,那時就算楚境的齊人收到風聲,迫近邊界,我仍可借他們違約之實,把他們圍起來或加以驅趕,方便少龍行事。嘿!我們大秦怕過誰來﹖」
項少龍大喜,與他擬定了行事細則後,才依依分手。回府途中,項少龍又生出來到這時代那種夢境和真實難以分辨的感覺。想起自己由一個潦倒街頭的落泊者,變成了秦始皇身邊的首席紅人,又與權傾大秦的呂不韋形成分庭抗禮之勢,現在還用盡了手上籌碼,與名震千古的田單展開生死之爭,不由百感叢生。
命運像一隻無形之手,引導他以與史書上的事實吻合無間的方式,創造著歷史。可是史書上明明沒有他項少龍這號人物,這筆賬又該怎麼算呢﹖他的下場又是如何﹖他禁不住糊塗起來了。
第四章 有情無情
回到烏府,滕翼仍未睡覺,一個人在廳中獨自喝悶酒,卻沒有點燈。項少龍知他仍在傷痛善柔的噩耗,坐到他身旁,默然無語。滕翼把酒壼遞給他道:「田單今天到相府找呂不韋,直至午飯後才離開,應是向呂不韋告你的狀了。後來田單又找了李園,三弟一句話,就嚇得田單屁滾尿流了。」
項少龍灌了一口酒下肚,淚水又不受控制地淌下來,沉聲道:「那就最好不過了。呂不韋為了安他的心,必然告訴他會在田獵時把我除去,那樣縱使李園先一步回楚,田單亦不會離開,因為他怎也要待我被害身亡後,才放心經楚返齊。」滕翼酒氣薰天地道:「我倒沒有想到這點,可見柔兒在天之靈,正在冥冥中向這奸賊索命。」
項少龍問道:「嫣然那封假信起草了嗎?」滕翼點頭道:「收到了,我立即以飛鴿傳書,寄返牧場,據嫣然說。只須一晚工夫,清叔等便能依據那封春申君給趙穆的舊信,假冒一封出來,保證李園看不出任何破綻。」
飛鴿傳書,是項少龍引進到烏家兵團的秘密武器之一,使訊息能在牧場和鹹陽烏府間傳遞,最近才實際應用。項少龍默默再喝了兩口酒後,抹掉眼淚沉聲道:「告訴了荊俊嗎?」滕翼嘆了一口氣道:「明天吧!總要給他知道的,他得了那燕女後心情大佳,就讓他多快樂一天吧!」
旋又問道:「李園接信後,真的會立即趕返楚國嗎?」項少龍冷笑道:「李園之所以拿美麗的妹子出來左送右送,就是為了效法呂不韋女色奪權,異曲同工。若聞得考烈垂危,那還有空理會田單,呂不韋更會慫恿他立即趕回去,進行奸謀,不過今次他要殺的卻是自以為是第二個呂不韋的春申君,此君真是既可憐復可笑。」
滕翼嘆道:「三弟你愈來愈厲害了。每一個環節都照顧得到,絲毫不漏。」項少龍冷笑道:「為了善柔和二哥的血仇,我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和田單分出生死。而能否殺死莫傲,乃事情關鍵所在。否則若有此人出主意,我們可能會一敗塗地,被呂不韋借田單來反咬我們一口。」
滕翼道:「這正是我擔心的問題,若呂不韋派出人馬,護送田單往楚境與齊軍會合,事情勢將非常棘手。」項少龍胸有成竹道:「記得我和二哥說過高陵君嬴傒與趙將龐煖暗中勾結嗎?若我猜得不錯,這兩人應會在田獵這段時間內發動叛變,那時呂不韋自顧不暇,怎還有空去理會田單,只要我們令田單覺得鹹陽是天下間最危險的地方,他惟有立即溜往楚境,那時我們機會就到了。」說到這裡,天色逐漸亮了起來,兩人卻半點睡意都欠奉。
項少龍長身而起道:「不知如何?我心中很掛著嫣然她們,趁天色尚早,我到琴府去探望她們,二哥好應回去陪嫂子了。」滕翼哂道:「你去便去吧!我還想思索一些事情。」
琴清正在園內修理花草,見項少龍天尚未全亮,便摸上門來,訝異地把工具小心翼翼地放入一個精緻的銅盒子裡,著下人拿回屋內,淡然道:「她們尚未起榻,聽說項統領有夜睡的習慣,累得嫣然妹等都慣了遲登榻,不若陪我走兩步好嗎?」
能與這絕代佳人散步,項少龍心裡當然是千肯萬肯,陪著她在這花香滿溢、處處奇花異卉的大花園裡,漫步於穿林渡溪、連亭貫榭、縱橫交錯的小道上。鳥鳴蟬叫中,園內充滿生機。琴清神色淡然地領著路,帶點責怪的口氣道:「項統領頭髮蓬亂、衣冠不整、肩帶汙漬,又兩眼通紅,滿身酒氣,是否昨晚沒有闔過眼呢?」項少龍倒沒有想過這些問題,愕然道:「你只偷瞥了我一眼,竟能看出這麼多事來?」
琴清別過俏臉,白了他一眼道:「你這人用詞既無禮又難聽,誰偷瞥你了?」項少龍聽她嗔中帶喜,知她並非真的怪責自己,苦笑道:「我現在的頭腦仍不大清醒,唉!我這樣子實不配來見琴太傅,免得我的酒臭,污染了太傅的幽香哩!」
琴清倏地止步,轉過身來,尚未有機會說話時,宿酒未消,失魂落魄的項少龍撞入了她懷裡。兩人齊聲驚呼,往後退開。看著俏臉火炙的琴清,項少龍手足無措道:「唉!真的對不起!是我糊塗!有沒有撞痛你呢?」說這些話時,琴清酥胸那充滿彈跳力和軟如綿絮的感覺,仍清晰未褪地留在他胸膛處。
琴清狠狠橫了他一眼,回復淡然的樣兒,輕輕道:「大家都是無心之失,算了吧!不過舊帳卻要和你計較,一個守禮的君子,怎能隨便提及女兒家的體香呢?」項少龍搔頭道:「我根本就不是甚麼君子,亦沒有興趣做君子,坦白說!我真有點怕見琴太傅,因怕犯了無禮之罪,自己還不知道哩!」
琴清俏臉沉了下來,冷冷道:「是否因為怕見我,所以才勸琴清到巴蜀去,好來個眼不見為淨呢?」項少龍大感頭痛,投降道:「只是說錯一句話吧!琴太傅到現在仍不肯放過在下嗎?不若我跪下叩頭謝罪好了。」
琴清大吃一驚,忙阻止道:「男兒膝下有黃金,哼!你在耍無賴。」項少龍伸了個懶腰,深吸了一口氣後,離開小路,越過花叢,到了附近一條小橋下的溪流旁,跪了下地,用手掬起清水,痛快地拍上臉孔。琴清來到他身後,皺起眉頭看著他粗放豪邁的動作,俏目卻閃著大感有趣的光芒。
項少龍又用水濕了頭髮,胡亂撥了幾下,精神大振地站了起來,仰望天上的藍天白雲,舉手嚷道:「今天是我項少龍餘生開始的第一天,我定不可辜負它!」琴清細唸了兩遍,才把握到他的意思,嬌軀輕顫道:「難怪嫣然常說你是個深不可測的人,隨口的一句話,都可啟人深思,回味無窮。」
項少龍灼灼的目光打量了她一會後,笑道:「想不到無意中竟得到與琴太傅一席話的機會,可惜我有要事趕著去辦,不過已心滿意足了。」琴清綻出一個罕有清甜親切的笑容,柔聲道:「是琴清的榮幸才對,其實我是有事想和項統領商量,統領可否再撥一些時間給琴清呢?」
項少龍其實並沒有甚麼迫切的事,只是怕對著她久了,忍不住嘴癢出言挑逗,惹來煩惱。琴清魅力之大,可不是說笑的一回事。現在看到她那似有情若無情的動人神態,心中一熱,衝口而出逗她道:「原來是另有正事,我還以為琴太傅對我是特別好了一點。」琴清立時玉臉生霞,杏目圓瞪,嬌嗔道:「項統領!你怎可以對琴清說這種輕薄話兒哩?」
嬌羞中的琴清,更是使人心動。項少龍雖有點悔意,又大感刺激。換了以前的琴清,聽到這番話,必會掩耳疾走,以後都不會再見他,但現在琴清似嗔還喜的神態,適足以挑起因昨夜的情緒波動和失眠,仍是如在夢中的他的靈覺。幸好尚有一絲理智,項少龍苦笑道:「琴太傅請勿生氣,是我糊塗,致口沒遮攔吧!」
琴清平靜下來,低聲道:「昨天太后向我提及儲妃的人選問題,還詢問我意見。」項少龍清醒過來,微震道:「太后有甚麼想法?」
琴清移前少許,到離他探手可及處俏生生立定,美目深注地道:「她說呂不韋力陳儲君迎娶楚國小公主的諸般好處,可破東方六國合從之勢,只是因以鹿公徐先等為首諸大臣的反對,才使她有點猶豫難決。」項少龍不自覺地朝她移近了點,俯頭細審她像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麗容顏,沉聲道:「琴太傅給了她甚麼意見呢?」
琴清顯然受不住他那「侵略性」的距離,挪後了小半步,垂頭輕輕道:「琴清對她說,政儲君年紀雖少,但很有主意和見地,何不直接問他呢?」項少龍鼻端處滿是由她嬌軀傳過來的芳香,神魂顛倒地再踏前半步,柔聲道:「我猜太后定會拒絕詢問儲君的意見。」
琴清再退後了少許,訝道:「你怎猜得到的呢?」項少龍忽然很想看到她受窘的羞嗔樣子,不能控制地迫前了少許,使兩人間達致呼吸可聞的近距離,有點放肆地巡逡著她起伏轉快的酥胸,因低垂著頭,由後衣領似天鵝般探了出來優美修長的粉頸,輕輕道:「這叫作賊心虛,這些天來,她都儘量避免面對政儲君。」
今趟琴清再沒有移後躲避,但連耳根都紅透了,低聲道:「琴清最怕酒氣哩!」項少龍一震下醒了過來,抹了一額冷汗,知道自己差點情不自禁侵犯了她,歉然退後兩步,頹然道:「我還是告退好了。」琴清起霞燒雙頰的玉臉,美目閃動著前所未有的異采,默默地凝視著他,卻沒有說話。
項少龍立時招架不住,手足無措道:「嘿!琴太傅為何這樣看著我?」琴清「噗哧」嬌笑道:「我想看看你為何話尚未說完,又像以前般嚷著要走呢?是否也是作賊心虛哩!」
項少龍暗叫了聲「我的媽啊!」這與紀嫣然齊名的美女,不但豐姿獨特、高貴優雅,最引人的卻是她的內涵,每與她多接觸一次,愈覺得她美麗誘人,難以自持,與妮夫人更是各擅勝場。他今天早早到這裡來,是要借紀嫣然等的魅力來沖淡心中的傷痛,而潛意識中亦有點希望見到琴清。那是一種非常複雜和矛盾的心態。正如紀嫣然所說,琴清乃秦人高高在上的一個美的典範,玉潔冰清的象徵,是沾惹不得的絕世佳人。但偏是她這特別的地位和身分,卻使他有著偷吃禁果那無與倫比的興奮和刺激。當年在邯鄲遇到趙妮也是被她高貴典雅的氣質吸引著。
對一個二十一世紀的人來說,那並不存在道德上的問題。琴清並非屬於秦人,而只是屬於她自己。項少龍勉強壓下內心的衝動,口上仍忍不住展開反擊,瀟灑地聳肩擺手道:「我尚未偷過任何東西,何來心虛的問題哩?」琴清顯是控制情緒的絕頂高手,回復了止水不波的雅淡,若無其事道:「項統領問心無愧就成了!怎樣哩?你仍未表示對秦楚聯婚的意見啊!」
項少龍苦惱地道:「對這種事我不大在行,琴太傅可否點醒末將其中關鍵所在呢?」琴清嗔道:「你這人有時精明厲害得教人害怕,像是有先見之明的異能﹔有時卻糊塗得可以。儲妃的問題,自是關係重大,徐先王齕均屬意鹿公的孫女鹿丹兒,好使未來的太子能有純正的血統,而呂不韋則蓄意破壞他們這願望,因為他本身並非秦人,故望能借此事來擊破我們秦人這心態上的堤防,項統領明白了嗎?」
項少龍恍然大悟。說到底這仍是來自大秦的種族主義和排外的微妙情緒,對他這「外人」來說,自是沒有相干。但對秦人來說,卻是代表秦族的堅持,及與呂不韋的鬥爭,一個不好,會使小盤陷進非常不利的處境。琴清嘆道:「我勸太后切勿倉卒決定,至少要待一段日子,看清形勢,才可以定下儲妃的人選。」項少龍道:「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那鹿丹兒確長得很美,但卻是頭雌老虎,非常厲害。」
琴清失笑道:「你終遇上那批紅粉兵團了!」項少龍苦笑道:「那是昨晚的事。」
琴清白了他一眼道:「你不是陪她們通宵達旦吧!」項少龍淡淡道:「我那來這樣的閒情呢?」
琴清低聲道:「那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故,昨夜嫣然獨自一人在園內弄簫,簫音淒怨激憤,令人聞之欲淚。是否仍把琴清當作外人,不肯說出來讓人家為你們分憂?」項少龍淒然道:「這是因剛接到故人的噩耗,不過此事只有嫣然知曉,琴太傅……」
琴清點頭道:「明白了!項統領要不要去看看嫣然她們呢?該起來了吧!」項少龍搖頭道:「我想先回衙署打個轉,若有時間再來看她們吧!」
琴清道:「統領最好和政儲君談談關於儲妃的事,我相信他有能力作出最好的決定。」項少龍點頭答應,告辭去了。心中卻多添了一種沒法說出來的悵惘。但其中又隱隱然夾雜著難以形容的刺激和興奮。無論是他自己又或琴清,均知道兩人正在一條「非常危險」的路上偷偷的走著,而雙方都快沒有自製的能力。
第五章 巧布圈套
項少龍回到都騎衙署時,腦際仍充滿了對琴清的甜美回憶。﹖但偏在善柔噩耗傳來,心情惡劣、徹夜無眠、宿酒未醒這種最不適當的時候,反情不自禁,有意無意地挑惹琴清,真是沒來由之極。人確是難解的動物,他對自己的行為感到莫明其妙。假若琴清擺起一向的架子,直斥己非,那倒「相安無事」,偏是這以貞潔美行名著天下的絕代佳人,也是神態曖昧。似嗔還喜、欲迎還拒。
兩人間現在那種微妙的關係,本身已具有最強大的誘惑力。神思恍惚時,在大門處撞上荊俊,這小子神秘地道:「三哥!昨夜釣到了一條大魚!」項少龍一呆道:「甚麼大魚﹖」
荊俊得意洋洋道:「你聽過呂邦這人嗎﹖」項少龍清醒了點,低聲道:「是否呂不韋的人﹖」
荊俊道:「不但是呂家賊子之一,還是呂雄的寶貝兒子,這傢夥不知如何,看上了人家美麗的嬌妻,竟當街調戲,剛好徐先路過,才解了圍。那知這小子心有不甘,人家小夫妻已離城避開他了,這色鬼仍鍥而不捨,漏夜率領十多名家將追出城去,截著人家,打傷了男的,正要對女的行淫時,給我及時趕到,將他和一眾從犯當場逮著。哈!你說這條魚夠大嗎﹖」項少龍訝道:「你怎能去得那樣及時呢﹖」
荊俊更是眉飛色舞,笑道:「這全賴陶公的情報組,知道了此事後,立即通知小弟。我最清楚呂邦的性格,他看上了的東西,從不肯罷休。於乎著人監視著他,這小子果然給逮著。今趟確是萬分精采,秦人對姦淫之徒,刑法嚴峻,只要將呂邦解送都律所,他怎樣都逃不了刑罰,最好給他來個閹刑,只要想想呂雄那心痛的樣子,就可稍出一口惡氣了。」項少龍思索半晌後,問道:「現在呂邦等人被扣押在那裡,相國府的人知道了這件事嗎﹖」
荊俊拉著他穿過衙堂,往後堂走去,興奮地道:「昨夜我把有關人等,包括那對年輕夫婦,全部秘密運到這裡來,呂邦和他的人給關在牢裡。唉!不過卻有個頭痛的問題,這小子當然矢口不認,推得一乾二淨,最糟糕是那對受害的小夫妻,知道呂邦是相國府的人後,慌了起來,不肯挺身作證,只是求我放他們走,說以後再不想踏足鹹陽城了。」項少龍立即頭痛起來,若沒有人證,給呂邦反咬一口,可能會弄到週身是蟻。問道:「二哥呢﹖」
荊俊嘆道:「他今早的心情看來不佳,問了呂邦沒夠兩句,就賞了他一個耳光,現在去了對那小夫妻軟硬兼施,真怕他會忍不住揍人。」項少龍最明白滕翼現時的心情,忙道:「先去看二哥再說!」
加快腳步,隨荊俊往扣押那對小夫妻的內堂走去。尚未跨過門檻,傳來了滕翼悶雷般的喝罵聲,守在入門處的烏言著等人,都是一面無奈的神色,不用說是到現在尚沒有結果。項少龍步進等若辦公室的內堂,與那對呆立在滕翼跟前的年輕夫婦打個照面,同時愕然。兩人叫道:「恩公!」
項少龍暗忖又會這麼巧的,原來是那天赴圖先約會時,在市集遇到給惡漢追打的那對夫婦,當時項少龍不但給他們解了圍,還義贈了他們一筆錢財。滕翼愕然道:「你們認識項大人嗎﹖」項少龍誠懇地道:「這事遲點再說!賢夫婦差點為奸人所害,何故卻不肯指證他們﹖豈非任由惡人逍遙法外。說不定很快又有別的人遭他們的毒手了。」
周良和嬌妻對望一眼後,毅然道:「只要是恩公吩咐,愚夫婦縱使為此事送命,亦不會有半點猶豫。」滕翼大喜道:「兩位放心,事後我們會派人送兩位離去,保證沒有人能傷害你們。」
項少龍淡然道:「最遲明天早上,賢伉儷應可遠離險境了。」就在這刻,他擬好了對付呂雄的整個計劃。
紅松林遇襲,呂雄是主要幫兇之一,現既有此千載一時的報復良機,他肯放過嗎﹖小盤聽畢整件事後,皺眉道:「犯事的只是呂邦,況且他又沒有真的姦淫那婦女,只可將他重重打上幾杖,很難真的拿他怎樣。」李斯笑道:「微臣看項統領胸內早有奇謀妙計了!」
項少龍失笑道:「想瞞過李大人確是難比登天,我現正安排把消息巧妙地傳入他爹呂雄的耳內,騙呂雄說他的寶貝兒子犯了姦殺良家婦女的頭等大罪,只要他情急下闖進都騎衙署來要人,我或有方法教他入彀。」小盤深思熟慮地緩緩道:「呂雄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項少龍和李斯對望一眼,交換了心中驚異之意。這政儲君愈發不簡單了,開始有自己的思考方式和見地。項少龍從容道:「此人其實只是個急功近利、好大喜功的庸材,自到秦國後,便以呂不韋之下呂族中的第二號人物自居,氣燄迫人,據聞今趟他雖當上都衛副統領,卻是非常不服氣給管中邪騎在頭上,見到他都不肯致敬施禮。」小盤訝道:「項卿怎能對相府的事如此清楚﹖」
項少龍當然不會把圖先這大內鬼抖露出來,輕描淡寫道:「呂不韋可以收買我的人,臣下自不會對他客氣了。」
小盤沉吟片晌,思索著道:「呂雄若是這麼一個人,確是可以利用。」轉向李斯道:「李卿家立即使人把呂不韋、鹿公、徐先、王齕、蒙驁、蔡澤、王綰等數人召入宮來議事,寡人務要令呂雄求助無門,好教他魯莽行事。」李斯欣然領命去了。
小盤等書齋內只剩下他和項少龍後,才露出興奮之色道:「此事鬧得愈大愈好,我可借此事立威,一殺呂不韋的氣燄,這奸賊最近得到太后的支持,更是趾高氣揚,竟向太后進言,要正式把他策封為攝政大臣,確是無恥之尤。」項少龍皺眉道:「太后怎麼說呢﹖」
小盤忿然道:「太后給那嫪毒迷得神魂顛倒,除了在師傅的事上不肯讓步外,對他總是言聽計從,曾兩次找我去說這件事,唉!為了這事,我兩晚睡不安寢了。」項少龍想起在電影裡的呂不韋,人稱「仲父」。「仲」喻指的是春秋時齊國的一代賢相管仲,又含有是另一個父親的意思,乃呂不韋自比賢如管仲、又儼然以儲君父親身分自居之意。忍不住笑了出來道:「那不如給他打個折扣,只封他為仲父,順便害害他了。」小盤精神大振,連忙追問。
項少龍道:「此事必須在滴血認親後才可進行,否則會招來反效果。」於是把「仲父」的喻意說了出來,又解釋了這稱謂的另一意思。小盤皺眉道:「那我豈非真的認賊作父了嗎﹖」
項少龍輕鬆地道:「這只是個虛銜,全無實質的權力,但卻有兩個好處。首先是安了這奸賊的心,教他再難提出更狂妄的要求﹔另一方面卻可使鹿公等對他更是不滿,由於有滴血認親這如山鐵證,鹿公等大臣只會認為是呂不韋硬把自己捧作『假王父』,使他更是位高勢危,沒有好日子過。」小盤大訝道:「師傅為何竟能隨意想出這麼特別的名銜呢﹖」
項少龍有點尷尬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腦海裡忽然冒出了這個名詞。」小盤看了他好一會後,徐徐道:「此事待我想想,師傅啊!我並非不採納你的意見,只因事關重大,還該聽聽李斯的想法。」
項少龍欣然道:「儲君開始有自己的灼見,我高興還來不及,怎會不高興呢﹖看著你長大成人,已是我最大的欣慰了。」起立告退道:「呂雄應接到消息了,我該回去應付他。」
小盤站了起來,有點難以啟齒地低聲道:「師傅可否見見母后,只有你才可使母后脫離嫪毒的控制。」項少龍苦笑道:「問題是我如果扯進去,那呂不韋絕不會放過我,而軍方會鄙視我,你娘更不會饒過我的!」小盤聽了也知確有難處,就不再提了。
剛離開書齋,立即給昌文君截著,這傢夥道:「少龍先原諒我洩露你行的過錯,舍妹正在宮門處候你,嘿!你該知她不會有甚麼好事做出來的了。」項少龍急著趕回都騎署對付呂雄,聞言嚇了一跳,道:「那我只好由別處溜走了。」
今次輪到昌文君嚇了一跳,道:「萬勿如此,那樣她就知是我洩露了她的技倆,你還是去敷衍敷衍她吧!就當是賣個人情給我,今晚我來找你去喝酒,以作贖罪。」項少龍失笑道:「我聽過有對子女二十四孝的老爹,似你般對妹子二十四孝的親兄,就從所未聞了。」
昌文君以苦笑回報,低聲道:「我看舍妹對少龍很有好感,當然哩!她嘴上怎也不肯承認,但只要看到她昨晚見過你後興奮雀躍的樣子,便瞞不過她哥哥我這對銳利的眼睛。哈!她算不錯吧!」項少龍搖頭苦笑道:「莫要說笑了,先讓我去看她又有甚麼耍弄我的手段吧。」
兩人談笑著往正宮門走去,穿廊過殿,轉入正門廣場前,昌文君才溜掉。項少龍硬著頭皮往正守待著他的十八鐵衛走過去,隔遠看到嬴盈和鹿丹兒這兩個刁蠻秦女,正在試騎他的愛騎疾風,旁邊烏舒等鐵衛對她們沒有半點辦法。嬴盈隔遠看到了他,一抽馬韁,朝他奔來,笑意盈盈地道:「項將軍你好,我們姊妹不服氣,又來找你較量了。」
看著她那刁蠻可愛、充滿青春活力的誘人樣兒,項少龍真想跳上馬背,箍著她的小蠻腰,靠貼香背,繞城痛快地馳上一個大圈,可惜此事只能在腦中想想,苦笑道:「這事何時才能完結呢﹖」疾風在他旁停下,伸長馬頸,把頭湊過來和他親熱。項少龍愛憐地摟拍疾風,拉著牠和馬上的嬴盈朝鹿丹兒等人走去,苦笑道:「我認輸投降好了,大小姐可否高抬貴手,放過在下?」
嬴盈不悅道:「那有這麼無賴的,項少龍你是否男子漢大丈夫﹖我不管你,快隨我們到城外去先比騎術,再比其他的。」鹿丹兒笑著迎上來道:「是否又多了個膽怯沒用的傢夥哩?」
項少龍為之氣結,忽地心中一動道:「算我怕了你們,比甚麼都可以,但我要先返衙署,處理了一些事後,才陪你們玩耍。」嬴盈矯捷地跳下馬來,嗔道:「誰要和你玩耍﹖只是見你還勉強像點樣兒,本姑娘才有興趣秤秤你的斤兩。」
鹿丹兒介面道:「男人都是這樣,給點顏色便當作大紅人,嘿!臭美的!」項少龍擺出毫不在乎的高姿態道:「不讓我回去衙署便拉倒,你們不稀罕就算了!」
兩女失聲道:「稀罕﹖」大笑聲中,項少龍躍上馬背,大嚷道:「不管你們要怎樣也好!弟兄們,我們回署去了。」輕夾疾風,箭般往大門馳去。兩女氣呼呼地跳上馬追去。
項少龍和兩個刁蠻女跳下馬來時,無不感受到衙署內有股特別的氣氛。大堂處擠滿了都騎軍,人人臉露憤慨之色,堂內隱約傳來喝罵的吵聲。項少龍心中暗喜,領著兩女往大門舉步走去,擠在入口處往裡望的都騎軍,見項少龍回來,忙讓出路來,有人低聲道:「統領,都衛的人來鬧事了。」
「統領大人到」的聲音響起時,項少龍在開始感到有趣的兩女陪伴下,昂然進入大堂。堂內壁壘分明。一端是以滕荊兩人為首的十多個都騎軍高級將領,另一邊則是呂雄和二十多名都衛親兵。項少龍使個眼色,烏舒等十八鐵衛扇形散開,包圍了呂雄等人的後方處。呂雄頭也不回,冷笑道:「可以說話的人終於回來了。」
這句話配合著呂雄的神態姿勢,可看出他不但不將項少龍當作高上兩級的上司,甚至乎根本不把他放在眼內。嬴盈對秦國軍制相當熟知,把小嘴湊到項少龍耳旁低聲道:「都衛不是你轄下的人嗎﹖」給她如蘭的芳香口氣吹進耳內,又癢又舒服,項少龍柔聲道:「你兩個乖乖留在這裡,不要讓他們知道,好給我作個見證。」
兩女更是興奮,並不計較項少龍吩咐的口吻,擠在入門處看熱鬧。佈置妥當,項少龍來到滕荊兩人中間,對著臉如火炭般的呂雄故作驚奇道:「呂大人口中那個『可以說話的人』,未知指的是何人呢﹖」滕翼和荊俊為了挑起他的怒火,故意哄笑起來,其他都騎軍也合拍地附和著。呂雄眼中閃過充滿殺機的怒火,一字一字地道:「指的當然是項統領,你不是可以話事的人嗎﹖」
項少龍目光一凝,毫不留情喝道:「好膽!」堂內的細語和笑聲,立時斂去,變得鴉雀無聲,氣氛更趨緊張。呂雄想不到項少龍竟敢對自己這個相府紅人如此不客氣,臉色大變,但又知自己確是說錯了話,逾越了身分,一時間失了方寸,不知如何應付。項少龍淡淡道:「呂雄你見到本將軍,不施軍禮,已是不敬,還口出狂言,沒有上下尊卑,是否知罪﹖」
呂雄自有他的一套,傲然冷笑道:「統領若認為我呂雄犯錯,大可向呂相投訴。」在場的都騎將士,全體嘩然。荊俊嬉皮笑臉道:「異日呂雄你若被派往沙場,是否亦只聽呂相一人的話,只有他才能管你呢﹖或事事都要派人回鹹陽找呂相評理呢﹖」都騎軍又發出一陣哄笑,夾雜著嬴盈和鹿丹兒的嬌笑聲。
呂雄被人連翻哂笑,面子那掛得住,勃然大怒道:「荊俊你算甚麼東西,竟敢……」滕翼截斷他哂道:「他若不算東西,你更不算東西,大家都是副統領,說起來荊副統領還比你要高上半級。」這些話出來,登時又是哄堂大笑,兩女竟然鼓掌叫好,一副惟恐天下不亂的樣子。呂雄和他的手下們的臉色更難看了。
項少龍不容他有喘息定神的機會,大喝道:「呂雄你太放肆了,給我跪下!」堂內外處雙方近七十人,立時靜了下來,屏息以待。呂雄愕然退後一步,聲色俱厲道:「項少龍你莫要迫人太甚!」
滕翼知是時候了,下令道:「人來,給項統領把這違令狂徒拿下!」眾都騎軍早摩拳擦掌,登時撲出了十多人來。呂雄目的本是來要回被扣押的寶貝兒子,豈知在項少龍等蓄意挑惹下,陷入進退維穀的境地裡,兼又一向恃著呂不韋這大靠山,看不起任何人,此時怎容給人當犯人般拿著,「鏘!」的一聲拔出佩劍,失了理智的狂嚷道:「誰敢動手﹖」
他的隨從都是來自呂族的親兵,平時橫行霸道,心想有呂不韋作後盾,那怕你小小一個都騎統領,全體亮出兵器,布陣護著呂雄。項少龍與滕荊兩人交換了個眼色後,先喝止了不知應否動手的都騎兵,搖頭嘆道:「呂副統領若不立刻放下手中兵器,跪地受縛,休怪我手下不留情。」呂雄獰笑道:「你能拿我怎樣呢﹖」
項少龍從容一笑,打出手勢。十八鐵衛敏捷一致地解下背上的弩弓,裝上勁箭,搶往戰略性的位置,瞄準敵人,把呂雄一眾硬迫往一邊牆壁處。到退無可退時,呂雄醒覺過來,喝止了手下們示弱的行為,厲聲道:「項少龍!你這是甚麼意思﹖」荊俊怪笑道:「你手上的長劍是甚麼意思,我們手上的弩箭就是那種意思,你說是甚麼意思了﹖」
由於氣氛有若箭在弦上,一觸即發,沒有人敢弄出任何聲音來,只有嬴盈和鹿丹兒兩女那理得這麼多,給荊俊的語調說話逗得「噗哧」嬌笑。今趟呂雄當然察覺到她們的存在,往入門處望去,沉聲道:「這兩個女娃兒是誰﹖」其中一個都騎軍的校尉官叱喝道:「連這兩個鼎鼎有名的女英雄嬴盈小姐和鹿丹兒小姐都不識芳駕,呂雄你還當甚麼都衛副統領。」
呂雄總算有點小聰明,聞言臉色劇變,大感不妥。若沒有都騎軍以外的人在場,無論他犯了甚麼錯誤,事後總可推個一乾二淨,但現在當然不是那麼一回事了。項少龍鑑貌辨色,知他生了退縮之意,豈容他有反悔機會,大喝道:「呂雄你若不立即棄劍下跪,我會教你後悔莫及!」他始終堅持呂雄下跪認錯,就是要教他難以接受。
呂雄猶豫了片晌,尚未有機會答話,項少龍下令道:「射腳!」機括聲響,十八枝弩箭電射而出。在這種距離和室內的環境裡,根本避無可避,呂雄的手下登時倒下了十八個人,都是給勁箭透穿了大腿。弩箭再次上弦架好。呂雄雖沒有受傷,不過已銳氣全消,更怕項少龍公報私仇,憤然擲下長劍,厲聲道:「算你狠!我倒要看看你怎樣向呂相交待。」他身後七名尚未受傷的手下,紛紛棄劍投降。
嬴盈和鹿丹兒想不到項少龍真敢痛下辣手,都看呆了美麗的大眼睛。項少龍打了個手勢,都騎軍擁了上去,把呂雄等八個沒有受傷的人綁個結實,硬迫他們跪了下來。在鹹陽城裡,都騎軍一向自視高於都衛軍,怎受得這種閒氣。項少龍這種敢作敢為的手段,正大快他們心懷。
項少龍不理那些倒在血泊裡呻吟的人,來到呂雄面前,淡淡道:「呂副統領,這是何苦來由﹖令郎只不過是打傷了個人,為何要鬧得動刀動槍的呢﹖」呂雄劇震頭,失聲道:「甚麼﹖」
項少龍柔聲道:「你聽不清楚嗎﹖不過甚麼都沒有關係了。現在我就和你到呂相處評評理,看看是誰不分尊卑﹖是誰以下犯上﹖」呂雄臉上血色盡退,剎那間,他知道一時不慎下,掉進了項少龍精心設計的陷阱裡。
第六章 始皇立威
鹹陽宮西殿的議政廳中,小盤高踞三級台階最上一層的龍席,負責文書紀錄的李斯的席位設於他後側處。次一層坐著太后朱姬。其他大臣分列兩旁,席地而坐。一邊是呂不韋、蔡澤、王綰和蒙驁,另一邊是徐先、鹿公、王齕三人。當討論到鄭國渠一事時,昌平君神色凝重地進來稟告,說項少龍有急事求見,眾人大感愕然。
小盤自然心中有數,立即命昌平君把項少龍召入來。項少龍昂然進廳,行過君臣之禮後,把整件事陳說出來,然後道﹕「此事本屬臣下職權範圍內的事,可是呂雄口口聲聲說要由呂相評理,由於事關呂相清譽,臣下不敢私自處理,故報上來望由儲君、太后和呂相定奪。」呂不韋氣得臉都青了,大怒道﹕「這混賬傢夥現在那裡﹖」
只看這麼一句話,就可知呂不韋的專橫。在這種情況下,只有在身為儲君的小盤表示意見後,才輪得到其他人說話,呂不韋如此霸氣迫人地發言,實犯了不分尊卑先後之罪。而他雖表示出對呂雄的不滿,卻仍是以家長責怪下輩的口氣,非是秉公處理的態度。小盤早有準備,從容道﹕「右相國請勿動氣,首先讓我們把事情弄個一清二楚。」轉向朱姬道﹕「太后!王兒這麼做對嗎﹖」
朱姬望著階下傲然挺立的項少龍,鳳目射出無比複雜的神情,又瞥了正瞪著她打眼色的呂不韋,幽幽嘆道﹕「照王兒的意思辦吧!」在這種情況下,她只有支持自己的愛兒。鹿公徐先等露出訝異之色,想不到這年輕的儲君,竟有應付複雜危機的大將之風。任何明眼人都可看出,此事牽涉到呂不韋和項少龍的鬥爭,事情可大可小。
小盤壓下心中興奮,不理呂不韋,向項少龍平靜地道﹕「呂邦所以尚未犯下淫行,只是因及時被人揭發,不能得手,此乃嚴重罪行,不知項卿家是否有人證﹖」項少龍道﹕「那對夫婦正在廳外候命,可立即召來,讓儲君問話。」
蔡澤插入道﹕「儲君明鑑,此等小事,儘可發往都律所處理,不用勞神。微臣認為當前急務,應是弄清楚呂副統領是否因出於誤會,一時意氣下與項統領發生衝撞,致冒犯了項統領。都騎都衛兩軍,乃城防兩大支柱,最重要是以和為貴,化干戈為玉帛,請儲君明察。」這番話自是明幫呂雄。蔡澤乃前任宰相,地位尊崇,換了在一般情況,小盤會給他一點情面,但現在當然不會就此了事。本要發言的徐先和鹿公,一時間只好把到了咽喉的話吞回肚內去。
呂不韋容色轉緩,當其他人除李斯和項少龍外,均以為小盤會接受蔡澤的提議時,這未來的秦始皇一拍龍幾,昂然長身而起,負手步下龍階,到了朱姬席前,冷然道﹕「蔡卿家此言差矣!我大秦自商鞅變法,最重將遵軍法,稟守尊卑之序,故能上令下行,士卒用命,使我軍縱橫無敵,稱雄天下。」
再移前步下最低一級的台階,銳目環視眾臣,從容自若道﹕「若有人違反軍法,公然以下犯上,而我等卻視若罔見,此事傳了開去,對軍心影響之大,誰能估計﹖故對此事寡人絕不會得過且過,如真證實呂副統領確有犯下此等重罪,定須依軍法處置,不可輕饒。」廳內人人聽得目定口呆,想不到這仍是個大孩子的儲君,能如此侃侃而論,言之成理,充滿一代霸主的氣概。
呂不韋和朱姬像是首次認識到小盤般,愕然聽著。只有俯頭作卑微狀的李斯眉飛色舞,因為這兩番話的撰稿人就是他。鹿公振臂喝道﹕「好!不愧我大秦儲君,軍令如山,賞罰分明,此正是我大秦軍屢戰不敗的憑依。」小盤微微一笑後,見人人目光全投在自己身上,不由一陣心怯,忙回到龍席坐下,稍有點洩氣地道﹕「眾卿有何意見﹖」
蔡澤被他間接罵了一頓,還怎敢作聲﹖噤若寒蟬地垂下了頭。呂不韋雖心中大怒,對這「兒子」又愛又恨,終還是不敢當著眾人公然頂撞他,而事實上他亦心知肚明這小儲君言之有理,惟有往朱姬望去,希望由她解圍。朱姬明知呂不韋在求她相幫,若換了不是項少龍,她會毫不猶豫地這麼做,現在只好詐作視如不見了。
蒙驁乾咳一聲,發言道﹕「少龍和呂副統領,均是微臣深悉的人,本不應有此事發生。照微臣猜估,其中可能牽涉到都騎都衛兩軍一向的嫌隙,而由於兩位均上任未久,一時不察,致生誤會,望儲君明鑑。」朱姬終於點頭道﹕「蒙大將軍之言有理,王兒不可魯妄行事,致傷了軍中和氣。」
呂不韋見朱姬終肯為他說話,鬆了一口氣道﹕「這事可交由本相處理,保證不會輕饒有違軍法的人,儲君可以放心。」小盤、項少龍和李斯三人聽得大叫不妙時,一直沒有作聲的徐先長身而起,來到項少龍旁,淡然道﹕「微臣想和少龍到外面走一轉,回來後始說出心中的想法,請儲君賜准!」除了項少龍三人外,其他人都大為錯愕,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甚麼藥。
項少龍欣然隨著徐先去了後,王綰待要趁機說話,給小盤揮手阻止道﹕「待左相國回來後再說吧!」王綰想不到小盤如此威霸,只好把說話吞回肚內去。
議政廳在奇異的靜默裡。眾人都不由把眼光投到小盤這未來的秦始皇身上,像首次認識他般打量著。他仍帶童稚的方臉露出冷靜自信的神色,坐得穩如泰山,龍目生芒,教人摸不透他心內的想法。
朱姬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兒子長大了。這些天來,她正如項少龍那久旱逢甘露的形容般,與嫪毒如膠似漆,旦旦而伐,極盡男歡女愛,好借情慾來麻醉自己,避開這冷酷的現實。在她傳奇性的生命裡,最重要的四個男人就是莊襄王、呂不韋、項少龍和眼前的愛兒,但命運卻使她與他們形成了複雜難言的關係。尤其是呂不韋下毒手害死了莊襄王,使她不知如何自處,令她愧對小盤和項少龍。最要命的是切身的利益迫得她不得不與呂不韋聯成一氣,力保自己母子的地位。
只有嫪毒能令她忘掉了一切。在這剎那,她直覺感到與兒子間多了一道往日並不存在的鴻溝,使她再難以明白自己的儲君兒子了。
呂不韋則更是矛盾。一直以來,他都和小盤這「兒子」保持著非常親密的關係,對他戮力栽培,望他成材,好由父子兩人統治大秦,至乎一統天下,建立萬世不朽的霸業。這亦是他要不擇手段置項少龍於死地的原因,他絕不容任何人分薄了小盤對他的敬愛。可是他卻從未想過小盤會因王權而與他發生衝突,在這一刻,他卻清楚地感覺到了。
他此時仍未看破整件事是個精心設計的佈局,只以為小盤在秉公處理這突發的事件。呂雄的無能和愚蠢,他早心中有數,否則就不會以管中邪為主,呂雄為副了。諸萌命喪於項少龍之手,對他的實力造成了嚴重的打擊,使他在人手上的安排陣腳大亂。現在終給呂雄攪出個難以收拾的局面來。他此際心中想到唯一的事,就是殺死項少龍,那他的霸業之夢,才能不受幹擾。
至於蔡澤和王綰這兩個傾向呂不韋的趨炎附勢之徒,則有如給當頭棒喝般,首次認識到小盤手上操縱著的王權,始終是淩駕於呂不韋之上,非是任由太后和權相操縱。隨著他的成長,終有一天他會成為主事的君王。
蒙驁的想法卻較為單純。他之所以有今天,是拜呂不韋所賜,對呂不韋可說是死心塌地,現時他手中兵權之大,比之王齕有過之而無不及,成為了呂不韋手上最大的籌碼。無論發生了甚麼事,他都只會向呂不韋效忠。
王齕的想法則比他複雜多了。這位秦國的大將軍是個擴張主義者和好戰的軍人。只有南征北討,方可使他感到生命的意義。這令他逐漸靠向呂不韋,因為在呂不韋膽大包天的冒險精神下,正好能使他盡展所長,東侵六國。但忽然間,他體會到這尚未成年的儲君,已隱焉表現出那種胸懷壯志,豪情蓋天的魄力和氣概,使他不得不重新考慮自己的立場。
鹿公這軍方最德高望重的人,是個擁護正統的大秦主義者,打一開始便不喜歡呂不韋這外人。且由於項少龍的關係,使他釋去了懷疑,深信小盤乃莊襄王的骨肉,現在見到小盤表現出色,更是打定主意,決定全力扶助這未來的明主。殿內眾人各想各的,一時間鴉雀無聲,形成了怪異的氣氛和山雨欲來前的張力。
頃刻後徐先和項少龍回來了。項少龍到了王齕旁止立不前,剩下徐先一人來到龍階之下。徐項兩人施禮後,徐先朗朗發言道﹕「稟告儲君太后,微臣可以絕對保證,此事非關乎都騎都衛兩軍下麵的人的派系鬥爭,致生誤會衝突。」呂不韋不悅道﹕「左相國憑何說得這麼有把握呢﹖」
徐先以他一向不亢不卑、瀟灑從容,令人易生好感的神態道﹕「呂邦在鹹陽街頭,曾當眾調戲人家妻子,為微臣路過阻止,還把呂邦訓斥了一頓,當時已覺得呂邦心中不服。剛才微臣往外走上一轉,就是要看看那對小夫妻,是否乃微臣見過的人,現經證實無誤,可知此事有其前因後果,非是都騎裡有人誣害呂邦,製造事端。至於呂雄硬闖都騎衙署,強索兒子,先拔刀劍,以下犯上一事,更是人證俱在,不容抵賴。」
眾人至此才明白他要往外走一轉的原因,連蒙驁也啞口無言。呂不韋則恨不得親手捏死呂邦,經徐先的警告後,這小子仍是色膽包天,幹出這種蠢事來。小盤冷哼一聲道﹕「呂邦定是想在事後殺人滅口,才敢如此不把左相國的說話放在心上。」眾人心中一寒,知道這年輕儲君,動了殺機。這正是整個佈局最微妙的地方,由於有徐先的指證,誰都不會懷疑是荊俊蓄意對付呂雄父子了。
朱姬蹙起黛眉,沉聲道﹕「呂邦是蓄意行事,應無疑問﹔可是左相國怎能肯定呂雄確是首先拔劍,以下犯上呢﹖」徐先淡淡道﹕「因為當時嬴盈和鹿丹兒均在場,可作見證。」
鹿公一呆道﹕「小丹兒怎會到了那裡去﹖」呂不韋冷笑一聲道﹕「這事真是奇怪之極,不知少龍有何解釋﹖」眾人的眼光,全集中到立於左列之末的項少龍處。
徐先道﹕「這事微臣早問過少龍,不若把昌文君召來,由他解說最是恰當。」小盤下令道﹕「召昌文君!」
守門的禁衛立時將上諭傳達。候命廳外的昌文君走進殿來,下跪稟告,把嬴盈和鹿丹兒守在宮門,苦纏項少龍比鬥一事說了出來。呂不韋的臉色變得難看之極,撲了出來,下跪道﹕「儲君明鑑,呂雄如此不分尊卑上下,違抗上級命令,微臣難辭罪責,請儲君一並處分。」今次連項少龍都呆了起來,不知應如何應付,呂不韋這樣把事情攬到身上,朱姬怎也不會容小盤令呂不韋難以下臺。
朱姬果然道﹕「相國請起,先讓哀家與王兒說幾句話,才決定如何處理此事。」呂不韋心知肚明朱姬不會容許小盤降罪於他,仍跪在地上,「痛心疾首」地道﹕「太后請頒布處分,微臣甘心受罰!」
朱姬見他恃寵生驕,心中暗罵,又拿他沒法,低聲對小盤道﹕「右相國於我大秦勞苦功高,更由於日理萬機,有時難免管不到下麵的人,王兒務要看在相國臉上,從寬處理此事。」小盤臉無表情的默然不語,好一會後才在眾人期待下道﹕「既有右相國出面求情,呂雄父子死罪可免。但今趟之事關係到我大秦軍心,凡有關人等,包括呂雄在內,全部革職,永不准再加入軍伍。呂邦則須當眾受杖五十,以儆效尤。管中邪身為呂雄上級,治下無方,降官一級,至於統領一位,則由項卿家兼任。右相國請起。」
朱姬固是聽得目定口呆,呂不韋亦失了方寸,茫然站了起來,連謝恩的話也一時忘了。項少龍趨前跪倒受命,暗忖這招連消帶打,使自己直接管治都衛的妙計,定是出自李斯的腦袋。小盤猛地立起,冷喝道﹕「這事就如此決定,退廷!」眾人忙跪倒地上。小盤把朱姬請了起來,在禁衛和李斯簇擁下高視闊步的離開。
項少龍心中湧起怪異無倫的感覺,同時知道廳內這批秦國的重臣大將,如他般終於真正體會到「秦始皇」睥睨天下的氣魄和手段。而他卻只還是個未成年的大孩子。
項少龍為了怕給鹿丹兒和嬴盈再次纏著,故意與鹿公、徐先、王齕等一道離開。踏出殿門,呂不韋和蒙驁正在門外候著,見到項少龍出來,迎過來道﹕「今趟的事,全因呂雄而起,儲君雖赦了他的死罪,本相卻不會對他輕饒,少龍切勿把此事放在心上。」鹿公等大為訝異,想不到呂不韋如此有度量。只有項少龍心知肚明因呂不韋決意在由後天開始的三天田獵期內,務要殺死自己,才故意在眾人前向他示好,好讓別人不會懷疑他的陰謀。
當然,那個由莫傲和管中邪兩人想出來的殺局,必定是天衣無縫,毫無破綻痕跡可尋。項少龍裝出不好意思的樣兒,歉然道﹕「這事小將是別無他法,呂相請勿見怪。」呂不韋哈哈一笑,與鹿公等閒聊兩句後,親熱地扯著項少龍一道離宮,氣得守在門外的鹿丹兒和嬴盈只有乾瞪眼的份兒。看著呂不韋談笑自若,像沒有發生過甚麼事的神態表情,項少龍不由心中佩服。笑裡藏刀才最是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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